改變中的青藏高原

三十年前,我們曾一同數次艱困地旅行該地,沒有衛星導航、沒有手機、也沒有鋪好的柏油道路;三十年過後,科技是進步了,卻已難再找回上世紀九○年代初次旅行時的心情。

當時天氣驟變,雪雨直下,牧民的帳棚區引起了一小陣騷動,怕走失也怕凍死的小羔羊被撿入帳棚內。(攝影/王志宏)
當時天氣驟變,雪雨直下,牧民的帳棚區引起了一小陣騷動,怕走失也怕凍死的小羔羊被撿入帳棚內。(攝影/王志宏)

港的老友黃效文傳來他在藏北無人區旅行的照片,雖值疫情期間,但看到他一行進入到藏北的文部、即時傳到當惹雍措與越野車奔馳的畫面,當然讓人心癢。他無疑是想到三十年前,我們曾一同數次艱困地旅行該地,當時是車頂與後車廂都要裝滿汽油桶、食物、帳棚等,以備橫越千百公里的無人區油耗與民生所需。記得當時曾記錄整天的路程,也僅是遇上迎面而來的一部小北京吉普與一部腳踏車,沒有衛星導航、沒有手機、也沒有鋪好的柏油道路,輪胎一旦輾過脆弱的植被,將會形成一道平行的土痕,雖是人煙罕至的大荒原,旅行過此的車輛,恣意地在草地上畫滿交錯的平行長線,可是壯觀。

三十年過後,科技是進步了,但這幾年來,西藏的政治氣氛嚴厲,藏人旅行被諸多限制,甚至汽車的加油也僅限加入車子油箱內。效文這趟雖是被制約了旅行路程,僅能沿著有油站的公路做油耗半徑的行程規畫,但也聊勝於圈鎖在港島一隅吧。

我仍然記得,當時在藏北無人區,沿路去訪的少數藏民帳棚,長年在近五千公尺海拔生活的嚴苛氣候,一一反應在帳棚內部少之又少的生活用具與牧民臉上彷如利刃深割的道道皺紋。而當他們開口向素昧平生的我們說明身上的種種病痛,認定我們這些外來客總會攜帶可以解除他們肉身痛楚的仙丹甘露。某方面是對的,我是真的帶了些旅行個人藥物,因為不忍心對牧民說不,所以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扮個蹩腳的藥品分配員,將自己以備不時之需的旅行用藥如此分個精光。那幾次的藏北經驗與後來推動「馬背上的醫生」醫療援助計畫與成立藏友會來協助都可算是相關的。

計畫初始我們選定在青藏高原的東南部,四川甘孜州的理塘縣為中心。從一九九五年到二○○八年期間,每年都得抽空上山幾趟,也因為配合夥伴邱仁輝醫師授課的空檔,所以七到九月就成了最常拜訪的時間。對高原來說雖是宜人的季節,但也是最易釀災的雨季。橫斷山區的泥石流總興於大雨過後,或是受阻路中或是迂迴改道,早成為行程的一部分。

高原的探訪,絕對與舒服扯不上關係,再加上早年偏鄉封閉,民生建設極差,碰到少之又少鋪上柏油路面的,我們都稱為天堂路。車內顛簸與蹦跳是行進鄉間的正常待遇,換上馬匹也不見得紓解,徒步走山更是費勁,尤其四千公尺海拔高度上。而當時也不興手機,縣與鄉有些可是沒電話可通,於是捎話給某人,這一個往返總是許多天後才有回音。

這張在理塘曲登鄉拍的照片,應是選在特定的採蟲草季節,隨著馬背醫生去紮帳棚駐診。當時天氣驟變,雪雨直下,牧民的帳棚區引起了一小陣騷動,婦人、小孩忙著撿拾快晒乾的犛牛糞,怕走失也怕凍死的小羔羊就被撿入溫暖的牛毛帳棚內。而背後典型的千年傳統牛毛帳棚也開始急速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廉價、質地不佳的塑膠帆布帳棚。

吃苦如同吃補,也許多年來的旅行,最大的慰藉可能是計畫終能達成,另一就是隨身不離的相機,拍下幾張喜歡的照片,往往就把一趟的辛苦忘掉。

一群來自甘肅南部朝聖的藏民,準備花三個月的時間徒步到拉薩,我將他們連同背後載著大型怪手往西行呼嘯的平板車一同入鏡。

二○○八年後將計畫地點移到青海玉樹州的可可西里區,總是得四千五百公尺海拔連續開個一星期的車,才能勉強看到半數的項目點。我們通常都是先到格爾木再循青藏公路,轉入玉樹州從西向東依序拜訪項目點。連續數年的行程直到二○一七年被堵於檢查哨,公告上說台灣同胞與外國遊客沒申請入藏證不得走青藏公路,即使是只在青海境內不進入西藏也不行,才被迫莫名地中止。我當下則轉而沿著柴達木盆地再轉玉青公路,一日間繞了八百公里才進入項目的東點,而原本在西部項目點的夥伴,鵠候許久,終也無暇相見。

迂迴中途看到一群來自甘肅南部朝聖的藏民,準備花三個月的時間徒步到拉薩,行程才開始一個多禮拜,身上為了朝聖之旅而添購的棉襖、布鞋依然嶄新。我下車與他們寒暄了一陣子,單純、樂觀與虔誠,他們與我分享著終能踏上朝聖之旅的興奮之情。

我將這群因開展朝聖之旅而在玉青公路上的藏民,連同背後載著大型怪手往西行呼嘯的平板車一同入鏡。是的,他們一行可走在柏油路上,可比以往的泥土路輕鬆。但是他們可知曉,一旦入了西藏,他們只能住在專給藏人住的旅舍?我忘了問,他們是否有申請進西藏通行證?那年頭沒通行證是不能進西藏的,哪怕他們都是藏人。

「他們是唯一我所羨慕的人,彷彿不受任何限制,安詳而簡單……當他們流浪過這片廣闊空間,宛若漂蕩在穹蒼與大地之間。」上世紀的義籍著名藏學家圖吉博士曾如此浪漫地描述。我也發現,更難再找回上世紀九○年代初次旅行時的心情。

後記:時代改變,早年是帶著幻燈片上山,再帶回台灣沖洗。這過程有諸多的不確定性,總得底片沖出,才能鬆口氣。牧童照片即是幻燈片所拍,再掃描成數位檔。當轉為使用數位相機後,拍照成了簡單的事,隨拍隨看;但拍得多,反無暇整理,於是累積了更多沒整理的圖檔,幻想有朝一日能好好來處理。另,現在他省藏人入藏僅需要綠碼與身分證登記即可。台灣同胞與外國遊客仍需申請入藏證方能入境。

作者
現任慈濟傳播人文志業基金會平面內容創作中心傳播長暨《經典》雜誌總編輯。 政大企管系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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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病毒共存的日子

【本期封面】攝影/劉子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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