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西里——看不見的青色山脈

可可西里,位於青藏高原東北部,夾在唐古拉山和崑崙山之間,總面積約為二十三萬五千平方公里,嚴峻的地理與氣候條件,保留著完全的原始自然狀態,成為野生動物的一片淨土。

可可西里,位於青藏高原東北部,夾在唐古拉山和崑崙山之間。(攝影/王志宏)
可可西里,位於青藏高原東北部,夾在唐古拉山和崑崙山之間。(攝影/王志宏)

的螢幕上分割了二十幾個小視窗,其中不乏穿著藏紅法衣的喇嘛學員,不開攝影機的則是著有藏文或是漢譯藏名的參與者,這些皆為多年來參加「中華藏友會」「馬背上的醫生」培訓會的學員,本因為疫情而原打算將學員集中於青海玉樹州的教室,再由台灣醫師視訊教學即可,孰料青海疫情嚴峻到禁止外出,更遑論群聚,唯一外出就是去做核酸檢測。面對突如其來的變化,我們索性改成各自居家線上授課,再加上線上即時漢、藏語翻譯,同步錄影滿足無寬頻訊號的學員未來下載學習,當然對學員來說雖然少了實際操作項目,但這也是無可奈何下的遂行。授課期間最多有四十多人同時在線上學習。當然,這群老友多少會問到何時能再返回會面,我一方面回答待疫情結束能盡快上高原,但另方面又有點躊躇,實因太久沒上高原,尤其是項目泰半的所在點——可可西里。

螢幕上分割了二十幾個小視窗,與參加「中華藏友會」「馬背上的醫生」培訓會的學員線上授課。

可可西里(蒙古語即「青色的山脈」),藏語中稱阿卿貢嘉(即「萬山之王」),位於青藏高原東北部,夾在唐古拉山和崑崙山之間,總面積約為二十三萬五千平方公里,是世界第三大無人區,嚴峻的地理與氣候條件,保留著完全的原始自然狀態,成為野生動物的一片淨土。中國將可可西里區分成以下行政區「西藏羌塘自然保護區」、「新疆阿爾金山自然保護區」和「新疆北崑崙自然保護區」以及部份的「青海三江源國家公園」。

但實際上從上世紀的九○年代開始,我在可可西里的旅行就不曾間斷,單單阿爾金山保護區,就去了四趟,羌塘則是九三年就駕車穿越過。而青藏公路的多次遊走涵蓋了其餘保護區,而近年來幾次的長江、黃河、瀾滄江與怒江的探源之旅就都位在現在的青海三江源國家公園內。我之所以有點猶豫,實因可可西里,平均海拔在四千六百公尺以上,它並不像是之前在青藏高原的橫斷山區,總有上下高低起伏,高山上有高山反應,下到河谷地就可舒緩。每回上到可可西里,總得先有著準備前幾天與高山反應對抗的決心,況且想稍微拜訪多個鄉村醫生點,一天一千公里的車馬勞頓與顛簸,那又需要另一種決心,二○一二年的那趟旅行,一個星期可是跑了四千多公里,猶豫年過六十的我,禁得起再重溫如此舊夢嗎?

青藏高原居民的生活日常。

事實上約莫每平方公里一點多人的無人區,想要讓醫療資源能在此紮根,得投入大量的成本,原先來此探勘就曾目睹著簡陋的村醫療站早已人去樓空的窘況。我們於是將原先在四川培訓鄉村醫師的方法,改為提升現有鄉村醫師的醫術與改善醫療資材。因此將學員集中某地授課,授課完後,學員返鄉再等待醫療物資的發給。過往我通常樂意領銜這分工作,畢竟青藏高原這麼多年來彷彿是我的後花園,常人認為辛苦的行程,我反而甘之如飴,尤其親自拜訪各村的醫生時,除了增加彼此的信賴度,讓他們了解我們遠從台灣的協助,可是扎扎實實的認真。另外能了解各鄉村醫師實地作業狀況,同時聽取鄉村醫生們的學習心得與建議,這些種種會成為翌年課程的檢討改善方向。

幫忙鄉村醫生添購了新的醫療資材。

當然每趟的行程總是有些意想不到的驚奇,最神奇的是一位學過藏醫的鄉村醫生謝勒加利,總是穿著架裟的他也充當牙醫,他說已拔了幾千顆牙了,從不用打麻醉針(事實上也沒有),他總是要患者唸經,唸到經文某處他就將牙拔起,從沒聽患者說疼,也從沒聽患者說發炎等事,我甚至興起了讓我在台北當牙醫的侄子來學習的念頭,不過我們倒是幫他添購了新的牙醫資材。當然也聽到當地傳說某位身兼寺廟主持的鄉村醫生如何打卦唸經,讓鬧旱災的村子來了一場及時雨等等。交通的困難與醫療的昂貴,更確定了鄉村醫師角色存在的必要性,上城市看病是萬不得已才去,主要是交通費與醫藥費都相當可觀,而鄉村醫生除了就近外,醫藥費用也是相對便宜,還可週轉賒欠,或是用自家酥油或採到的蟲草來償還的。

我知曉重回此地的猶豫也僅是那麼一瞬間,可能部分讀者記得那部得過金馬獎的電影《可可西里》?追補盜獵藏羚羊最終身殉的主角索南達傑,其倖存秘書札西多傑,實際上是我多年的好友,每回跟他經過青藏路公上昆崙山口的索南達傑紀念碑,他總會與他的同仁下車,恭敬地點上一根煙遙祭他。

得過金馬獎的電影《可可西里》,追補盜獵藏羚羊最終身殉的主角索南達傑,其位於青藏路公上昆崙山口的索南達傑紀念碑。右圖為藏羚羊。

我曾在在可可西里追蹤過也寫過藏羚羊的報導,但九○年代要見到藏羚羊可是一件難事,即使當時深入羌塘內陸,較無經濟價值的藏馬驢與藏原羚仍可一見,但藏羚羊因身上的絨毛能製作一件動輒三萬美金以上的「沙圖什」——王者之毛,懷璧其罪讓藏羚羊在上個世紀一直飽受盜獵的追擊幾近滅絕,拜著索南達傑的事件,生態保育終受重視。很難想像如今在青藏公路兩側,過了西大灘,野犛牛、藏羚羊與藏原羚僅稍加留意,都不難發現牠們的蹤跡。生態環境的改善是青藏高原這些年來值得加以大書特書的。

一旦捱過高山反應的不舒服後,在可可西里看野生動物就成了最佳的樂趣,野生動物因為生態保育觀念的普及逐漸放鬆對人類的警戒。

一旦捱過前幾天高山反應的不舒服後,在可可西里看野生動物就成了最佳的樂趣,而我同時也見證了這三十年來,野生動物因為生態保育觀念的普及如何地逐漸放鬆對人類的警戒:以藏原羚為例,原先是保持一百公尺以上的安全距離,同時僅要車輛驟停,馬上逃離,那時因為當年槍枝普遍,牠們學到車輛停下,就有槍聲出現,同伴則會倒下。現在則是可靠近到三十公尺。如果透過望遠鏡,藏原羚的大眼睛與長睫毛可是會吸魂的。晒著太陽的旱獺與機靈地從地洞中鑽進鑽出的鼠兔可是隨處可見,牠們的天敵可就有著沙狐、紅狐、狼與鷹隼。我曾拍攝到的沙狐,當時牠的口中就叨著一隻鼠兔。而我也曾好整以暇地半躺在高處,看著一頭狼如何打量遠方的一群藏原羚的主意,同時還不時回頭看著我們的動靜。當然還有天上的鷹隼,為解決高原上惱人的鼠患,此地廣築鷹架,豐富的食物來源,鷹隼數量與種類也就相當可觀。如果看鷹隼,同時看雲也是另一種確幸,因著風勢而疾走變幻的雲,因為地高,常有伸手可及的錯覺,如在無汙染的藍天相襯下,這張大自然的畫布雖簡單,也真是百看不厭。

看雲也是另一種確幸,因著風勢而疾走變幻的雲,因為地高,常有伸手可及的錯覺,如在無汙染的藍天相襯下,這張大自然的畫布雖簡單,也真是百看不厭。

我一直難解此地為何被蒙古人名為青色山脈?高山草原上的山脈除了積雪外,就是裸露的岩層,青色在此地的山脈僅存在於想像中。也許這應是如同冰島編出的格陵蘭(英文其實是綠島)謊言,當初的維京海盜占據了冰島,就謊稱有西邊有一處更大的綠島,讓嘗試入侵者繞道而往,天想而知,去到格陵蘭島的海盜可很難再活著回來抗議。所以當年的蒙古人的可可西里是為了欺敵?讓敵人貪圖青色山脈下定有的肥美牲群,然後上去了下不來?

雖然可可西里可能是一個編織的歷史謊言,即使看不見青色山脈,但它還是值得親臨見見種種,只是得在高山反應舒緩後……。

作者
現任慈濟傳播人文志業基金會平面內容創作中心傳播長暨《經典》雜誌總編輯。 政大企管系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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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封面】攝影/安培淂
高齡化、少子化、小家庭結構……,過去日本傳統社會的支持系統,已不足以支撐未來。為了避免社會崩壞,須建構有別於傳統家庭體制的互助系統。不光只是仰賴政府的「公助」或是社會保險的「共助」,關鍵更在於從個人「自助」擴展到社區相互連結的「互助」。大家手牽手一起走,才能走得長遠,一個都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