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變蟲癭 昆蟲建築師打造的複雜世界

餐桌上的筊白筍，白白嫩嫩的筍，名為美人腿，其實和竹筍一點關係都沒有，採收自水生的禾草。挑選較老熟的筊白筍，剖開似筍的組織，白色筍肉間可見到許多細小黑點，它是菰黑穗菌，正由於它的操控，種在水塘裡的禾本科野菰，受到菰黑穗菌感染後，細瘦的禾草莖部，膨大長出肉質組織，成為我們吃的筊白筍。

人類的珍饈，從植物的角度來看是一種病害，但就菌類來說，卻是不可或缺的生活史，膨大的筊白筍，是植物受到菌類影響產生的菌癭。

蟲癭：昆蟲建築師的傑作

自然界中，植物受到其他生物操控，產生的不正常的組織，稱作癭(讀音同影，說文解字，癭，是外來嬰兒住在植物裡導致植物生病)，外來生物若是真菌，造的癭稱為真菌癭，野外也常可見到蜱癭，顧名思義，來自蜘蛛綱的蜱，操控植物產癭。鄉間的常見植物破布子，廣為種植的原因，其種子醃過後口感回甘，常用來做菜餚的調味，破布子之所以得名，由於蜱在葉片上造癭，密密麻麻的蜱癭，讓葉片宛若破布般的毛絨質感。

在台灣常見且最受矚目的，是由昆蟲誘發的蟲癭。地球上多數的昆蟲吃素，以植物為食的昆蟲，經常住在植物上，許多都具有在植物上蓋房子的能力，昆蟲雖然外覆堅硬的幾丁質外殼，但幼蟲期幾丁質尚未生成，需要面對失水或天敵的挑戰，蓋房子便成為安然度過幼蟲期的策略，成蟲捲起葉片或是幼蟲鑽入葉肉，安安穩穩的在居所內成長，有了植物建築的庇護，昆蟲能夠居住其中順利度過生活史的幼年期。所有具造屋能力的昆蟲中，有一群昆蟲建築師，以其神乎其技，拔得建築比賽的頭籌。牠們是造癭昆蟲，DNA的操縱者，利用特殊化學物質或類植物生長激素操縱植物生長，只需欺騙植物，而不需要物理性的工具，植物就受其操縱，長出不正常的組織，提供造癭昆蟲的居所，這些量身訂做的精巧建築，就是蟲癭，它是昆蟲建築師構築的幼蟲居所，幼蟲安安穩穩地居住其中，等到羽化成蟲，離開蟲癭，找尋另一株寄主植物，繼續下一個世代。

西方文明中，墨水曾經必須利用到蟲癭提煉出的化學成分，達文西的繪畫，所採用的鐵膽墨水，至今仍然在鋼筆愛好者社團中可以購買得到，富含單寧酸的蟲癭，在歐洲早期的染色工藝中至為重要。

東方歷史上最有名的蟲癭，可能是蚜蟲在鹽膚木(山鹽青)上形成的蟲癭，早在本草綱目中即有記載，李時珍說：「此木生叢林處者，五、六月有小蟲如蟻，食其汁，老則遺種結小球于葉間，初起甚小，漸漸長堅，其大如拳，或小如菱，形狀圓長不等，初時青綠，久則細黃，綴於枝葉，宛若結成；其殼堅脆，其中空虛，有細蟲如蠛蠓。山人霜降前採取，蒸殺貨之，否則蟲必穿壞，而殼薄且腐矣，皮工造為白藥煎，以染皂色，大為時用。」以上描述作為古人的蟲癭觀察紀錄，其自然觀察筆記，從昆蟲誘發植物產生蟲癭，到採集煉丹藥，歷歷在目。蚜蟲在山鹽青上的蟲癭稱作五倍子，富含沒食子酸與單寧等成分的五倍子，除去造癭昆蟲後的蟲癭組織，時至今日仍可在中藥行買到，用作內外傷的收斂、抗菌、美白，並且是重要的手工染色材料。

造癭昆蟲與植物生態密不可分

在造癭昆蟲和寄主植物長期互動下，昆蟲生活史必須搭配植物的物候才能成功造癭，使造癭昆蟲具有寄主植物專一性、造癭部位專一性、以及蟲癭外型的一致性，蟲癭形態常被視為造癭昆蟲表型的延伸，從蟲癭的外觀，甚至可以做為植物種類的判定依據，只能說昆蟲為了生存，比人類還會認植物。

造癭昆蟲和植物間，具備非常緊密的關係，某種昆蟲只在某特定種類的植物上造癭，還有，季節也是重要的條件，通常在植物旺盛生長的時期，趁勢搭上初分化生長的植物組織，昆蟲才能順利造癭。因此造癭昆蟲和寄主植物間，寄生與被寄生的物種間，生活規律必須一致，唯有成蟲能在正確的季節找到發育中的正確植物，蟲癭這種特殊的關係才能出現。例如只有台灣才有的特色飲品愛玉子，是一種榕科植物的榕果，而這種植物的榕果內的雌雄花授粉，有賴愛玉子榕小蜂的幫助，榕小蜂住在蟲癭花中，只有在榕果成熟的正確時期，成功鑽入榕果交配，才能幫助榕果授粉，並讓自己完成世代交替，榕果生長與榕小蜂必須一致，我們才能採收到愛玉子。

也因此，隨著全球暖化，許多植物不在正確季節抽芽、開花、展葉，除了農業蒙受損失，對自然界來說，植物受到氣候影響的物候，背後更是影響許多造癭昆蟲的生命，根據近年的科學報導，全球暖化的確造成某些造癭昆蟲的消失或是變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