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公共空間 改變你我生活樣貌

過去封閉制式的公共建築正逐漸打開大門、面向民眾,讓公共回歸「大家」,而非「公家」。

台北捷運大安森林公園站以下凹設計融合公園與捷運站,解放地下站體,增加民眾與自然的互動。(攝影/劉子正)
台北捷運大安森林公園站以下凹設計融合公園與捷運站,解放地下站體,增加民眾與自然的互動。(攝影/劉子正)

緯23.5°的陽光,暖暖地灑落在種有櫸木的廣場,一位阿公輕鬆坐在石椅上享用早餐,身旁小孫子逗弄著灌木叢中隨風搖曳的狼尾草;另一頭來了兩個年輕女生,沿著古典磚牆,以「走三步、拍一張照」的速度,漫步至廣場前方的玻璃帷幕建築。

進入空間相對壓縮的一樓,好比電影片頭開場引人探索。走上二樓,視野瞬間被展開:往上是挑高三層的通透明亮,目光不自覺停留在頂端的木構造;從落地窗望向戶外廣場,如大小雨滴般分布的原生植栽,優雅又野放;最後聚焦室內,書法線條的收放、穿梭於展廳的身影,構成靜止空間中的流動畫面。

這裡不是什麼私人庭園或頂級畫廊,而是去年開館的嘉義市立美術館(以下簡稱「嘉美館」),不僅當地人為之驚豔、覺得「很嘉義」,也吸引不少遊客前往一窺風貌,儼然成為最新的「打卡聖地」、「網美景點」。

從巷弄走入庭園、再進到嘉義市立美術館,建築師透過新建的挑高大廳,銜接了三棟不同時代、各自獨立的建築。

對於這樣的熱潮,嘉美館建築設計總指揮、黃明威建築師事務所主持建築師黃明威認為:「這是好事!建築就算被符號化、被表象地理解,如果民眾願意接近,就達到部分目的了,尤其是公共建築。」

森嚴威懾、封閉制式,是不少人對於公共建築的印象,但過去那些為了展現權力或方便管理而產生的官僚型建築,近年正逐漸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兼具機能、當代美學以及影響力的開放空間,一步步讓公共回歸「大家」,而不是「公家」。

尋常巷弄裡的美術館

拍照、打卡的例行儀式之外,民眾其實都能感受到建築師賦予的新意,從Google地圖上網友對於嘉美館的評論就能發現:「室內外都很親民」、「館內光影讓人安靜沉澱」、「結合新舊建築,在有限空間創造無限的藝術饗宴」。

「新舊融合」是嘉美館的一大亮點,三棟不同年代、各自獨立的舊樓,透過當代的設計理念與材質構造,銜接為一體,並傳承嘉義作為「畫都」(畫家多)及「木都」(木材多)的歷史。

其中一棟是建於一九三六年的市定古蹟──台灣總督府專賣局嘉義支局(舊菸酒公賣局嘉義分局),由日治時代技師梅澤捨次郎設計,是當時從古典轉變為現代主義建築風格的歷史見證;十年前修復完成,別具懷舊風味。

古蹟必須著重於保留並呈現原本魅力,另外兩棟老倉庫與前方廣場因此成為建築團隊大顯身手的重點區域。

嘉義市立美術館本館大廳的集成材梁柱、玻璃帷幕,營造出開放感,頂端魚腹梁結構回應了「木都」歷史。

「場所的開放性、市民互動,是我們非常希望做到的事。」黃明威指出,現代美術館或博物館的焦點,已經從典藏「物」,轉變為連結「人」、連結「環境」,不再像過去傳統的藝術殿堂那樣高高在上,更應是「融入城市生活的城市美術館」。

為了體現「讓人們自然地走進去」,建築團隊採取兩個關鍵策略,首先是翻轉主入口。

原本嘉美館古蹟棟的主入口位在外側車水馬龍的中山路上,但過於貼近車道顯得窘迫,便將主入口改到內側,面向非主幹道的廣寧街。人們可以從容地從巷道彎進、經過廣場、再到大廳,多層次的空間安排不但能舒緩心情,即使不進館,也能親近庭園綠意。

第二個關鍵策略,則是打開封閉高牆,新建挑高的大廳空間。

十年前修復完成的古蹟棟,維持過去的藍綠色窗框。

嘉美館本館的前身是封閉又厚重的老倉庫,整建時僅保留梁柱結構、拆除鋼筋混凝土牆面。新外牆改用CLT(Cross-Laminated Timber)多層次實木結構積材工法,達到減重隔熱效果,也回應嘉義「木都」的特色;再疊加玻璃帷幕以防水,形成雙層牆。

至於本館面對廣場的方向,則以集成材梁柱新建了挑高三層樓的三角形大廳,並加上大面積的結構玻璃立面,運用玻璃的穿透性,營造空間開放感。

「大廳是我最喜歡的地方,往內可以看展,往外也能欣賞市井風情,既是內外連結,也是新舊連結。」嘉美館首任館長賴依欣站在本館二樓環顧四周。
儘管賴依欣未參與前期規畫階段,建築團隊透過硬體傳達的理念,也啟發了她對於軟體服務的思考。「從空間運用到策展,都要讓民眾有更多不同層次的感知與貼近藝術文化,並且能帶入日常,不是離開之後就斷裂。」

對於嘉美館的五年後、十年後,黃明威笑稱「建築物本身無所謂啦」,他更期盼未來能活絡漸趨沒落的周邊街廓。「嘉美館現在是主角,但是當整體環境提升,環境就會成為真正的主角。」

台中車站新站以開放性的大棚架串連周邊,取代以往封閉式的站體。高架的新站、國定古蹟的舊站,古今交相輝映。

公共建築蛻變進行式

讓民眾有感的公共建築近年逐漸遍地開花,發展背景不單純因為美學,更與政治、經濟、社會息息相關,從而產生新的觀點。

陽明交通大學建築研究所教授龔書章剖析發展脈絡,可分為三個重要時間點。第一個里程碑是一九九○年代的宜蘭縣冬山河親水公園,台灣開始正視本土文化。

「冬山河親水公園是台灣地景文化的重要起點,當時縣長陳定南藉由城市治理,重新建構了屬於宜蘭的地景。」龔書章指出。

第二個里程碑是九二一震災重建,大幅改變了公共建設。由於地震造成近三百所學校需重建,教育部二○○○年推動「新校園運動」,邀請全國建築師公開競圖,讓校園呈現當地特有的色彩。同一時期,內政部營建署的「城鄉景觀風貌改造運動」,城鄉地景也開始有了轉變。

台東瑞源車站取用當地的樹林意象,作為棚架表現。鄉村型車站也扮演「門戶」角色,是居民往返家鄉時最先、也是最後看到的建築物。

第三個里程碑則是金融海嘯後對於建築的省思,催生了「社會性建築」。

原本全世界都在蓋地標性建築,試圖以此啟動城市發展,當時台灣也大量舉辦國際競圖;直到金融海嘯改變人們的價值觀,發現純粹彰顯美學的地標性建築有如海市蜃樓,難以進入當地生活。於是,二○○八年出現的社會性建築作了一大翻轉,談論的不再是成為地標,而是連結在地社會、在地環境的建築。

融入背景的鄉村車站

春節假期結束後,通往花蓮富里車站的緩坡上,一名拉著行李的大學女生停下腳步俯瞰火車站,看似正與家鄉道別。車站後方的中央山脈及稻田幾乎不見邊際,車站本體卻小到一眼望盡,以「蹲低」的姿態化入地景,成為小鎮居民離開及抵達時的門戶。

位在花東縱谷最狹窄處的花蓮富里車站,擁有得天獨厚的美景,建築師將建築物作為「背景」,先感受山巒、雲霧、稻田,再看到車站。

「一開始觀察基地時,我們就認為環境已經很棒了,要做的就是把建築物當『背景』。」負責新建富里車站的常式建築師事務所主持建築師張匡逸表示。另一位主持建築師張正瑜則補充,希望是「第二眼建築」,先感受花東縱谷的山巒、雲霧,再仔細看才會發現車站。

這一對夫妻檔建築師以「背景」、「第二眼建築」來形容二○一五年完工的富里車站,不是說它不重要,而是肩負了不同的任務。

以每日旅運量上萬人次的台北、桃園等都會車站來說,主要任務是整合各種機能,並處理人潮、動線、不同使用族群的關係;至於進出僅四百人次的富里,這類鄉村車站的機能相對單純,設計時反而會去思考與環境之間的關係。

同時,富里車站還有擔任「門戶」的任務,成為當地實質上與精神上的標的。對於大多數前往外地工作及就學的富里人,車站是往返家鄉時最先、也是最後看到的建築物;對於前往六十石山賞金針花或參加「穀稻秋聲」音樂節的遊客,車站則是認識富里的起點──富里車站的公共性即在這些地方。

車站簡約的量體與外觀,回應環境脈絡之外,也為了減少耗能及維護管理。「我們不光從『好看』來發想。」張匡逸指出,「好看」的背後是有道理的。

由花崗石構成的米色外牆,正出於此一考量。張匡逸解釋,在鋼筋混凝土結構外面包覆石材,是為了解決鋼筋混凝土直接曝晒而蓄熱的問題,因而設計雙層牆,利用中間的空氣層來隔熱通風。

新車站啟用六年後的今天,風景依舊,當初種在半戶外中庭的雞蛋花已不需倚靠支架,更增添幾分當地的味道;車站內外也多了盆栽擺設、小展覽,站務員每隔一段時間會更換。

「那都是大家的心意。」張正瑜認為,也許盆栽樣式不那麼符合整體的設計,卻能看出民眾的認同及參與,因此會用自認最好的方式去為它加分。

「多年後再回頭看建築物與當地人接合得好不好、有沒有真的『降落』,是我們檢視公共建築的濾鏡。」張匡逸及張正瑜表示。這也是長期關注公共層面的常式建築師事務所對於作品的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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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曾任《經典》雜誌撰述
《經典》雜誌資深攝影。 淡江大學畢,雪城大學藝術攝影創作碩士,曾任中國時報攝影記者,為2010年吳舜文新聞獎,2014卓越新聞獎,2016年金鼎獎,以及2010年2016年中國廈門台海新聞獎年度攝影得獎者。
本文出自

水蓮

【本期封面】攝影/陳應欽
曾吃過清炒水蓮等料理的民眾,想必好奇那細長的水蓮菜,到底是蔬菜的哪個部位?又或者好奇水蓮在自然環境中的原來樣貌。市場裡的水蓮,有多達九成來自高雄美濃。採收水蓮得整天泡在水裡,一點都不輕鬆。近年來鄉村農業缺工嚴重,種植水蓮的農家,也面臨缺工的困境。圖為來自越南的新住民正在池中清洗與整理水蓮的細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