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訪西藏高原 疫情蔓延下的祕境之旅

許多探險隊熱衷於大排場的行前盛會，但如果目標不若預期則大失所望。當然，不是每趟出遊都能保證滿載而歸，若是，那就不叫探險了。

我習慣隱姓埋名、低調遊走；即便在手機盛行、網路無處不在的年代，我仍樂於與喧鬧的外在世界保持距離，好讓我能心無旁騖地擁抱大自然，融入當地人的生活。

只是，這趟遠途，恰逢全球疫情爆發，我被隔離在澳門三週，之後才能在中國境內自由行動。我把旅途中的照片與「香港(中國)探險學會」(CERS)的董事與好友圈分享；對生活繁忙又經常環遊世界的這群朋友而言，這些斷斷續續的照片沒啥特別。但這段期間因防疫與隔離限制，許多朋友就這樣被困家中成為宅男宅女超過一年，也因此，我那些即時的旅途分享恰好彌補他們坐困愁城的缺憾，而顯得珍貴。

迂回曲折的序幕。

如果我把旅程中錯過的目標當序言，似乎有些掃興；但其實，即便是災厄頻傳的高山或惡水，甚至那些幾乎把身經百戰的探險家難倒的情節，還是能吸引特定的讀者，因為他們總能從遺憾中咀嚼出不安與興奮、希望與失望並存的閱讀樂趣。由此看來，我大可不必掩飾近日和未來的驚險奇遇，包括許多費盡艱辛才勉力達成的目標；畢竟那些都是真實的經歷。

不勞則無獲，且讓我從迂迴轉折之處，細說從頭。所謂轉折，指的是「轉頭重來」。第一個目標，印度河(Indus River)探源。如果成了，這將是我們完成的第七條河流探源行動。藉助多元衛星影像功能，預先進行資訊處理以尋找與鎖定目標——我們首先要抵達被冰川覆蓋的岡仁波齊(Kailash)峰西部。先到拉薩(Lhasa)，開始申請唯有到當地才能辦理的通行證，準備進入西藏與岡仁波齊峰。近年來中印邊界的緊張局勢與軍事管制，西藏西部邊界已不對外開放。我傳了訊息給香格里拉前州長齊扎拉，這位老朋友後來晉升為西藏自治區主席；但我等不到任何回音，看來軍令如山，比行政權還大。我們只好改弦易撤，轉頭，往北走，那是我們這趟行程的第二個目標：往藏北七○年代前的無人區雙湖縣去，誰知快到雙湖被公安攔路，謂雙湖最近撤縣，全縣搬遷，不得前進，但最終仍無法如願，再轉頭重來。

我們改往第三個目標：新疆北部，又另遇困境。如此一波三折，不免心灰意敗，但如今回顧檢視，這些遠途探險的敘述在抵達完結的句點之前，所有細節都只是連結一段又一段的逗號吧。

旅途由此展開。先從此生最昂貴的泡湯行程開始。這座位於海拔四千一百公尺、渾然天成的高原溫泉教人難以抗拒。從遠處看，這溫泉彷若冒出土的巨型菇，四周的純白岩水溢流而出，往下汨汨滴落，凝固成水晶體。不久，漫天飛雪翩然飄下；心想若把美景拍下，肯定羨慕死我那群關在家裡飽受暑氣薰蒸的朋友們。或許這念頭才自私了，老天不容。我才低頭想脫鞋解褲，我最新的華為手機便先行一步，從口袋裡趕出來，跑入池裡。我從不熱衷泡湯，但我花了一千一百美元買來的手機就這麼「泡湯」了！一名西藏朋友立即捲起袖子「打撈」，五分鐘後一無所獲，再過五分鐘，仍無功而返。我放棄了，就算搶救回來恐怕也回天乏術。我回頭繼續享受春寒下的泡湯極樂，泡久一些，把損失補回來吧。沉浸在熱氣騰騰的湯池裡，忽覺底下有砂石與泥漿，伸手撥弄幾番竟從臀部下方撈出手機。看著泡過熱湯的手機，我當下就決定不必送修了；隨行工作人員看我為此繳付巨額「入場費」還能平常心看待，都詫異不已。或許溫泉泡久一點可以療癒失去的心痛，畢竟這是當地以療效聞名的溫泉，有助於療傷止痛。

事實上，這並非毫不起眼的普通溫泉，而是坐落於西藏青海邊境上一間獨特的達那寺山腳。寺廟隱身於青海省玉樹州的囊謙縣，偏僻深遠。一千四百年前，這裡原是苯教寺廟，一一八八年左右，改為藏傳佛教中，隸屬扎葉巴宗派的噶舉寺廟，也是唯一僅存的噶舉扎葉巴寺。藉由這間廟宇的修復，高原上開始蓋起了一些屬扎葉巴宗派的小寺廟。我曾在四年前來過這裡。所謂「達那」，按原文定義分別是「馬」與「耳」；因山峰狀似馬耳而得名。這小廟位居海拔四千三百公尺高的奇山險峻之上，四周被群山圍繞，沒有當地嚮導帶路，恐怕如墜雲霧，無路可循。多年前到訪過一次，這趟仍幸得臨近一位僧侶指點迷津，才順利再找到達那寺。除了禮拜旅遊信眾外，藏馬雞、高原山鶉與藏岩羊也是這裡常客。

此外，達那寺也被譽為嶺國國王之廟宇。嶺國國王格薩爾，是西藏高原康區傳說中的君王。格薩爾出生於金沙江旁的德格縣，師承桑傑扎葉巴，就這樣連結到達那寺。格薩爾王執掌嶺國期間，馳騁沙場而一統天下，是西藏歷史中英勇無畏的英雄；相傳達那寺是接受過格薩爾王資助的眾多廟宇中，碩果僅存的一座。直到今天，走進達那寺，仍可見許多保留完整的聖人遺物，包括在戰場上使用過的武器與盔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