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動物紀 雪豹、山羊與河狸的因緣奇遇

時值阿爾泰山的秋天,正是北山羊開始求偶的時刻,牠們的毛髮顏色變深了,對比度黑白分明,翹起的尾巴尖代表了身為雄性的驕傲。

一隻壯年的北山羊,雄糾糾地站在裸岩地貌一塊突出的石頭上俯瞰自己的領地。(攝影/初雯雯)
一隻壯年的北山羊,雄糾糾地站在裸岩地貌一塊突出的石頭上俯瞰自己的領地。(攝影/初雯雯)

來看看,快來看看!」初雯雯像個孩子般興奮得又叫又跳。是什麼讓她如此雀躍?我想就是那台裝設在隱蔽處的攝影機,以及它所記錄下的野生動物身影。「大概拍到了一千張照片!準確地說,是九百四十五張才對!」初雯雯拉高音調,難掩興奮「每年十月,這條道路都因大雪而無法進出,這台攝影機就搶在那之前設置,因此能夠記錄到平常看不到的畫面。」她一邊向我解釋,一邊飛快地按著快門,眼睛骨碌碌地轉動,瀏覽著螢幕上的照片。這道峽谷是額爾濟斯河上游的富蘊縣重要的水渠,平時被冰冷的金屬大門深鎖著,我們之所以能破例得到造訪這裡的機會,都拜初雯雯與她的環境保育組織所賜。

阿爾泰山峽谷地形險峻。

額爾濟斯河沿岸的路途充滿落石與坍方,即使駕駛四輪傳動的吉普車,仍然崎嶇難行。我們的車隊由四台車所組成,領頭的是一台由李雲飛駕駛的豐田越野車,熱愛越野的他對這片崎嶇的泥地瞭若指掌。在初雯雯近乎央求的邀請下,李雲飛總算點頭答應加入我們的隊伍,初雯雯向我保證,以他銳利的眼力,即使在陡峭的山丘間,仍能精準地找到山羊的蹤影。不過隱藏在林野間的攝影機,能捕捉到就算是像李雲飛這樣經驗豐富的人都無法輕易目睹的畫面。

威風凜凜的峽谷王者

攝影機所拍下的動物照片,以亞洲山羊(Asiatic Ibex)占多數,雄性的亞洲山羊長有一對新月狀的巨大犄角,當它們仰起頭時,那對犄角幾乎能頂到背部,不禁讓人想到,這對犄角除了能在繁殖季節與其他雄山羊較量一番,拿來抓癢似乎也不錯。即使亞洲山羊的犄角看起來雄糾糾氣昂昂、霸氣十足,但最讓初雯雯興奮到屏息以待的,是將它們當作獵物的,食物鏈頂端的王者:雪豹。

眾人以長鏡頭捕捉野生動物身影。

初雯雯對雪豹的喜愛,從她查看照片時不時發出的驚呼聲就可略知一二,雪豹比想像中要來得搶鏡,一共出現在五十七張照片,以及十七段短片中,雪豹的各種角度一覽無遺,甚至還有大頭照,只見雪豹在鏡頭前搔首弄姿,活像一場時裝秀。由於現代保育意識抬頭,獸皮已經在伸展台上近乎絕跡,但比起穿在人類身上,由雪豹們自己扮演模特兒,在這場大自然的時尚秀中,展示著自己美麗的毛皮,似乎多了一份活靈活現的美感。雪豹那條毛茸茸、布滿斑點的大尾巴十分引人注目,彷彿一條鮮豔的蟒蛇,宣示著自己身為王者的風範。

我曾經拍攝、撰寫過許多瀕危生物的故事,包括黑頸鶴(Black-necked Crane)、藏羚羊(Tibetan Antelope)、野氂牛(Wild Yak)、盤羊(Argali Sheep)與斑紋金絲猴(Pied Snub-nosed Monkey)等,但在我將近五十年的探索生涯中,這還是我頭一次這麼接近雪豹與亞洲山羊,近到幾乎就像站在它們的身邊。

在這偏僻山谷中,我們一個下午內就看見野山羊五次,前三隻是從遙遠的山脊上望見的,所以與其說看到山羊,不如說看到一顆小點,只能從小點上勉強可見的小角來判斷它是隻山羊,而由於角沒有那麼明顯,所以我們推斷它是隻母羊,它正好奇地看著我們車隊揚起的沙塵。李雲飛果然好眼力,他總是遠遠就看到山羊,並停車指給我看,然而就算是我那顆三百毫米的遠攝鏡頭,都難以辨識這些小點。

由紅外線相機拍攝的雄性北山羊,正臥在鏡頭前休息。

與山羊的第四次見面,是在我們的回程,我請團隊中的製圖師跟洞窟專家周琛栗派出無人機進行拍攝,結果成功帶回了許多山羊的照片與影片。其中一幕是一頭年輕山羊正蹲坐著休息,本無戒心的它被逐漸靠近的無人機嚇了一跳,驚慌失措地跑回山林中。

最後一次則是在距離保護區大門不遠處,那時已經晚上八點多了,不過由於新疆與北京的時區相差將近三個鐘頭,卻統一使用北京標準時間,因此即使是晚上八點,新疆的天空仍然陽光普照。李雲飛跟我說每當此時,山羊都會走下峽谷喝水,果不其然,我們遇到了一群山羊,其中甚至還有幾頭幼羊,羊群在我們即將停下腳步拍攝時發現了我們,匆忙地往高處移動,不過這段時間對於按快門來說,算是綽綽有餘了。這次相遇不僅拍下了許多珍貴的影像紀錄,更在我的腦海裡烙印了難忘的畫面。

李雲飛說,這段僅十八公里長的峽谷中,可能住著數十群的山羊,而他看過最大的一群約有七十隻,很難想像距離富蘊縣僅僅二十五公里的這裡,竟然棲息著這麼多稀有動物。我告訴李雲飛和初雯雯,我一定會再回來看山羊,或許就在不久後,屆時除了這些相當上鏡的稀有動物,峽谷還將點綴著秋日的紅葉,別是一番景緻。

設置在懸崖埡口上的相機拍攝到的雪豹,尾巴和身體基本等長,每一隻雪豹的花紋都是獨一無二的,跟人類的指紋一樣。

此時我的思緒突然天馬行空了起來。如果動物們也有自己的世界地圖,這條峽谷或許會被稱為「山羊國」,而在數百公里外的某條河流,或許存在著一個名為「比佛狸山莊」的小鎮也說不定?此刻我突然覺得,每當談到這些迷人的動物,我和初雯雯就像是兩個七歲小孩般興奮且充滿想像力,而不像是個七十二歲與二十七歲的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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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中國探險學會」創辦人,曾被《時代雜誌》選為「二十五位亞洲英雄」之一,並譽為「中國成就最高的在世探險家」。曾任《國家地理雜誌》的探險家、文字記者、攝影師;二○○五年,利用美國NASA太空科技發現長江新源頭。
本文出自

一場歐洲悲劇

【本期封面】攝影/安培淂
烏克蘭首都基輔市的塗鴉牆上,以照片及標語彩繪,呼籲終止戰火,讓軍人們能夠活著回家。四個多月的烏俄戰爭仍未停歇,拉扯之間亦無勝負,只有死傷相枕。但願戰亂重壓而僥倖存活的下一代,能自由上學與成長,遠離防空洞與一生動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