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塘以東 荒野以外 西藏高原的山河與人事

西藏自治區尼瑪縣南方的文部鄉高原,有苯教千年古剎、聖山聖湖與吐蕃王朝遺址,縱使路途顛簸,不變的是天地的召喚與老練探索者的熱情。

由西藏自治區的尼瑪縣出發,往南翻越五千公尺山口,抵達當穹錯湖邊、四千五百公尺的文部鄉高原。(攝影/黃效文)
由西藏自治區的尼瑪縣出發,往南翻越五千公尺山口,抵達當穹錯湖邊、四千五百公尺的文部鄉高原。(攝影/黃效文)

意為「灰白玻璃之河」的扎加藏布(Zagya Zangbo)河,全長四千八百公里,在匯入西藏最大湖――色林錯鹽湖前,水流高度為四百七十公尺,是藏北最大內流河,也是少人聞問,更少人曾書寫過的河流。根據衛星影像,扎加藏布河被雪原與無數冰川覆蓋於重巒疊嶂之上。這是匯入長江的其中一條主要支流,從各拉丹冬(Geladandong)雪山山腳為起點,流自安多縣境內的唐古拉(Tanggula)山主峰。準確地說,河流的源頭應是姜根迪如(Jianggendiru)冰川,一九八五年的夏天,為了探尋長江源頭,我曾第一次踏足此地。

大約十年前,位於拉薩北方的著名大湖納木錯,曾是西藏大湖之最,但由於冰川與冰原融化,壯大了扎加藏布河,色林錯湖因此逐漸超前而成西藏最大湖泊。唐古拉山以南的分水嶺,被宛如迷宮般的引流系統交錯覆蓋,諸多源頭最終匯聚在扎加藏布河。而這條內陸大河,則曲曲折折地在羌塘東部的極高之處,尋找出河口。

從南亞飛來的棕頭鷗在扎加藏布河戲水覓食。

那曲市的放牧人家

海拔五千公尺以上的羌塘高原,向來以其野生動物之眾與空氣稀薄聞名於世。我就在扎加藏布河岸旁,某個海拔約四千五百五十一公尺左右的高原上紮營。扎加藏布河的水流清澈,兩百公尺左右的河寬,吸引水禽飛撲戲水,熱鬧非凡。五月下旬的初夏,棕頭鷗紛紛從南亞或東南亞飛來,這群嬌客在我們紮營區的河邊晃蕩,等我們飽餐後在河邊洗碗時,搶救一些殘羹菜餚當食物。牠們以柔軟身段在空中飛舞,我把握難得拍攝機會,把照相機與長鏡頭都派上用場了。然後,當我們在河中清洗抓來的魚時,棕頭鷗也會為了搶食魚內臟而大打出手。我們在河中抓的魚,屬裂腹魚的鯉科類,是當地河川獨有的魚,也是湖中唯一的魚種。這些少見的魚,成長期特別慢;我們一旦抓到身長不足三十公分的小魚,一律丟回河中,這一抓一丟之間,便可一窺魚的數量之多、身型之大。

兩天前在那曲市,我發現隊伍中的一台車子在爬坡時狀況不佳,於是請兩位團員把車子開回去,將九人三車的團隊縮減為七人二車。我們搭起了五個帳篷,其中四個住宿用,比較大的則用來煮食用餐。高山風大是常態,但間或也迎來雲淡風輕的好天氣。大部分時候,是碧空如洗的湛湛藍天,但偶爾也可見天邊堆疊的雲層與當地暴風交織,在遠方或湖泊上轟雷掣電,那畫面看得我勾魂攝魄。紮營期間,我想辦法確保自己做足日光浴,猛晒太陽,存夠他日回去向人炫耀的本錢。

扎加藏布河是藏北最大內流河周遭湖泊環繞(左圖)。其中匯入長江的主要支流就從各拉丹冬雪山為起始點(右圖)。

鄰近一戶放牧人家的犛牛,如入無人之境,吃草到我們帳篷外,其中幾隻角上繫著紅絲,那是被揀選為聖物的標記,享有免受屠殺的特權。我們駐紮的尼加村是游牧人家匯聚區,總計有七十八戶人家,零星散置,每戶各有自家的傳統放牧草地。每一家都要在當地「村」里設置休憩之家,讓長輩安心退休,小孩兒專心學習。

藏族牧民的犛牛帳篷及石屋。篷內是簡單的生活設備;犛牛帳篷隨藏民的游牧足跡而落地扎營,提供棲息所在。

我派了幾位團員挨家挨戶搜集資料,一邊調查游牧人家有多少。六十九歲的丹拉普在一九九一年加入共產黨,曾任職村長六年,四年前才剛卸下職位。他和妻子帕蜜共育有四個孩子:長子承接父親在村裡的工作,次子已婚,定居那曲市,努力在這新興城市學開車,未來想當計程車司機。幼子在申扎縣參與歌舞團演出,而女兒則待家中協助放牧。丹拉普保有兩塊主要的放牧草原,另一個較小片的草地,則作為每年夏、秋、冬放牧用。他們目前的夏季放牧草地,就在扎加藏布河邊,每年西藏年曆的五月到八月,他們在這一帶生活放牧;九月至十月則遷移到季節交替的秋日放牧草原。十一月開始一直到隔年三月,他們往高處爬至高山飛地過冬,直等熬過長冬再追隨春天腳步,移至長滿嫩草的草原。

西藏政府最近已在當地提供不少基礎設施,即便偏遠小鎮也在十年前陸續配置太陽能發電,近兩年則開始有自來水了。休憩中心設有幼兒園與小學,而最近的寺廟則在一百公里之外。村民平日以旋轉村裡的咒文石梁與五彩經幡來履行宗教儀式。

西藏境內多處廣袤原野與湖邊,已被畫定為野生動物保護地,沙塵蔽天的沿途中,經常與野生動物近距離不期而遇,包括低頭吃草的帶角公藏羚羊。
西藏境內是放牧與野生動物的天堂,經常可見色林錯湖邊的西藏岩羊(左圖)與藏野騾(右圖)等,足見盜獵狀況已日漸改善。

我們在附近找到一些被棄置的實用品,包括犛牛與綿羊皮,牲畜轡頭、繩索與乳羔羊皮。這些小牲畜一般不會被宰殺,而是死於自然因素,例如早產、缺乏奶水或夜間被獸群壓死。我們會在這些物品附上詳盡說明,日後可在香格里拉市的游牧民族展覽中更顯生動與真實。我們的展覽與團隊,經常為學子們提供第一手資訊與絕技的教育機會,那是貨真價實與有血有肉的活知識,而非網路上二手或三手輾轉得來的僵化知識。拜無所不知的網路之賜,這是個人人都可自詡為專家的時代,但當你問他:「你最後一次到那裡是多久以前的事?」這些「專家」可能無話可答。即便我已遊歷中國的海角天涯將近半世紀,但我仍以最後一次到訪的身歷其境為依據,世界之大,變化之劇,絲毫不敢將任何地方視為一組靜態的「知識」。

那曲市游牧人家丹拉普家族,世代在此放牧。

我原先的目標是世界第三大冰川普若崗日,位於雙湖縣東北約九十公里處,數小時車程便可抵達。但對一個近七十二歲的「資深」探險家而言,許多條件已今非昔比,難以再隨心所欲往極地探索;看看現在,連五千公尺高原就得把高壓氧氣艙派上用場。於是,拔營離開時,我們往北到下一個目的地:西藏北方的雙湖縣與荒野之地。我十年前到過那裡,至今仍念念不忘那片野生動物天堂。一九七六年以前,這裡曾是無人之地,之後政府開始把一些游牧家庭從草原不足的申扎縣遷來,至今已有七個游牧「村」,在三十三萬平方公里的世界第二大陸地保護區——「羌塘自然保護區」放牧生活——近日再擴大至毗鄰區域,總面積將近五十萬平方公里的保護區,足有一個西班牙大。羌塘保護區域以保護高原生態與中國旗艦種高原野生動物為主要目的,包括野生犛牛、藏羚羊、西藏野驢與其他大批稀有的高原哺乳類物種。十年前的碎石路已修整成瀝青路,我的精神隨著車子越走越高,而越亢奮。沿途與野生動物近距離會面,連向來害羞的藏羚羊也自在現身,顯見盜獵已不復見,心中為此讚歎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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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中國探險學會」創辦人,曾被《時代雜誌》選為「二十五位亞洲英雄」之一,並譽為「中國成就最高的在世探險家」。曾任《國家地理雜誌》的探險家、文字記者、攝影師;二○○五年,利用美國NASA太空科技發現長江新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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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封面】攝影/安培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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