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梅克共和國 歐陸最大藏傳佛教中心

當我想獨處一段時間，或者冥想靜心時，我喜歡到這裡來。我可以感覺到，我和祖先的過去產生共鳴與心靈相通。」

在導遊達沙帶領下，我們來到卡爾梅克共和國(Kalmykia)的首府埃利斯塔(Ėlista)，駐足於一座人造山丘前。這個自治小國是組成俄羅斯聯邦中，其中八十五個聯邦主體的一員。眼前這棟灰色混凝的郊區房子，承載了小小共和國的民族歷史，是他們《出走與回歸》的紀念館；而一方青銅雕塑石塊，則是紀念鮮為人知的卡爾梅克人一段流放與出走的過去。一九四三年，當時的俄羅斯獨裁者史達林以卡爾梅克人在二戰期間叛國又變節投敵為由，強制將超過十萬名卡爾梅克人送到西伯利亞去「再教育」。

「一直到最近，我的祖父母才開始向我父母坦誠說出那段在蘇聯解體後的流放故事。一九九一年以後，學校的課綱也開始把這段族群的歷史悲劇列入教材。今天，我們無需再對真實發生過的歷史事件遮掩隱匿，或去附和俄羅斯抵制納粹主義的主流敘述。但這只是帝國解體的其中一個緣由。」

宗教的自由與迫害

蘇聯解體不久，居住於廣袤俄羅斯土地上的眾多族群，飽受各方排山倒海而來的衝擊。比方說，原有的價值系統徹底崩塌，隨之在國土上曾各據一方疆界的世界強權，也引爆了強烈的認同危機。原來義正言辭的舊秩序與舊有的意識形態，頃刻間，連共產主義的教義與精神也消逝瓦解，人民頓失依靠，措手不及。於是，一些復原前蘇聯歷史與重現連結全民的元素，應運而生，並取而代之：而宗教信仰，成了其中一個適時補足心靈缺憾的精神寄託，也回應了當代人心的需求。

一九九七年，「良心自由與宗教組織」法令鬆綁，更強化了各方宗教的崛起，主政者公開准許四大宗教體系同時存在與自由發展，其中包括東正教、伊斯蘭、猶太教與藏傳佛教。

而藏傳佛教對於卡爾梅克共和國的重新建造，尤其舉足輕重。卡爾梅克人與喇嘛信仰的藏傳佛教之間，源遠流長，根柢深厚，是卡爾梅克民族認同的終極依歸。

今天，這個俄羅斯小小共和國是整個歐洲唯一最多佛教徒的區域，這群人的祖先是屬蒙古遊牧民族衛拉特，又稱瓦剌，藏傳佛教便是隨著他們遷徙而引致俄羅斯的伏爾加河流域。當這群人大舉遷移、背井離鄉時，他們放棄了老祖宗的薩滿教，轉而擁抱喇嘛密宗的藏傳佛教，遵守以十四世紀宗喀巴喇嘛所創始的格魯派教義。此後長達兩個世紀之久，佛教在這片土地上一直保有其核心元素與宗教文化，信眾享有宗教自由，不僅不受任何壓迫，還曾於一七四一年獲當時俄羅斯帝國女皇伊莉莎白．彼得羅芙娜(Tsarina Elizabeth)的公開認可。

然而，好景不常。十九世紀開始，俄羅斯帝國決定在高加索與北方區域，強制執行「俄羅斯化」與整肅宗教之管制令。緊隨一九一七年的「十月革命」與落實共產制度後，蘇聯共產黨雷厲風行與全面性的凡俗化手段，巧立名目來剝奪宗教人士的「神職」名分，聖俗不分。於是，卡爾梅克共和國被迫放棄既有的佛教習俗，將新政策融入新的「世俗之地」。自此，藏傳佛教歷經了一段備受壓抑的宗教迫害期，一直到蘇聯解體、卡爾梅克得以在俄羅斯聯邦中保有區域的自治自主權後，整個宗教情勢才開始大逆轉。

那段翻天覆地的年歲，令人感慨萬千。一九九三年，備受爭議的狂人企業家基爾桑(Kirsan Iljumžinov)被選為卡爾梅克第一任總統。基爾桑掌政至二○一○年，其中最引人矚目的政績，是斥資建設加里寧格勒(Kaliningrad)州，藉此重建「後蘇俄」時代的新認同。基爾桑任總統期間，曾大力復興藏傳佛教，讓宗教信仰成為百姓日常生活的中心，使民心有所依靠。

基爾桑的施政策略不但深獲莫斯科政府的支持，卡爾梅克當地的佛教精英分子也不再飽受壓迫。事實上，無論是總理葉爾辛(Yeltsin)或普丁(Putin)任內，都將宗教視為連結民心的元素，而非被打壓抗拒的眼中釘；同時藉助宗教作為非官方的監督機制，借力使力，協助俄羅斯保有對外圍行政區的掌控權。

一九九一年，基爾桑致電邀請聞名遐邇的西藏政治與宗教象徵人物，第十四世達賴喇嘛到卡爾梅克進行官方訪問，達賴喇嘛立即回覆並允諾前往，從此以後，參訪卡爾梅克成了達賴喇嘛的重要政治行程。

達賴喇嘛親臨現場加持

這位西藏的精神領袖私下在首府埃利斯塔與阿爾山(Arshan)村之間，挑了一塊面積不小的區域，蓋了一座佛教廟宇甘丹寺，一九九六年落成啟用；這是自一九二○年代以來，卡爾梅克的第一座佛教寺廟，意義非凡。

佛教在卡爾梅克猶如朵朵鮮花盛開，佛法興盛，信眾日增，眼看連新生代也欣然接受傳統宗教，再蓋建更多修院與寺廟似乎有其必要。於是，在首府埃利斯塔便蓋建了著名的格魯派「釋迦牟尼大金寺」，成為當今歐洲大陸上最大的佛寺與佛教中心。紅、白與金色的佛寺建築，由達賴喇嘛於二○○四年開幕啟用，巨大的釋迦牟尼佛雕像聳立於鄰近市中心的路堤，廟宇四圍是西藏五彩幡旗環繞，斑斕旗幟在強風吹拂下顯得格外醒目。

卡爾梅克的喇嘛高僧特洛祖古(Telo Tulku)仁波切，就住在大金寺。特洛祖古於一九七二年出生於一個移民美國費城的蒙古家庭，特洛祖古被雙親送至印度修習佛法，並出家成為僧侶。一九九一年，他隨著達賴喇嘛的代表團隊第一次踏上故鄉的土地。在那別具意義的場合上，他接受這位諾貝爾和平獎得主的西藏精神領袖私下邀請，留在卡爾梅克，肩負起引領這個小小共和國靈性復興的職責。

「自從我當上卡爾梅克的佛教領袖，這段時間，我們的佛教社群已有很大的進展；目前我們已經蓋了三十一座寺廟和一百四十座佛塔，我們也把超過一百位卡爾梅克年輕人送到印度學習佛法。除了宗教信仰，我竭盡所能去保存我們祖先的蒙古傳統與文化。現在，回頭檢視和好好思索這三十年來所經歷的一切，我唯一的感受是，法喜充滿。」在這段特洛祖古擔任仁波切的終身職之路，他努力促進了許多宗教之間的對話。「今天，有愈來愈多不同國籍與宗教信仰的人在我們這個多元族群的共和國居住，大家安居樂業，和睦共處，彼此之間建立友情，也相互理解。這樣的狀態與面貌，我們除了開心，還心懷感激。」特洛祖古仁波切在最近一場研討會上，向俄羅斯各個宗教代表和與會者發表這番談話。

卡爾梅克人所信奉的藏傳佛教，與另外18%的基督東正教信徒、5%的少數穆斯林之間，和平共處，境內有東正教教堂、清真寺，首府埃利斯塔還蓋了一間猶太教堂。

至於主流的藏傳佛教，除了大金寺以外，與西藏相關的建築與宗教符號，其實隨處可見，俯拾皆是。比方說，卡爾梅克共和國的國旗上與列寧廣場中心的紀念噴泉，都能找到代表純淨無暇的佛教符號——白色蓮花。在首都城外，從遠處便可瞥見一片平坦荒蕪的乾草地上，一座座白色佛塔，聳立其中。即便走到鄉間小鎮，也能看到各種類似的佛教小寺，即便深入偏遠村落，想要找到佛陀雕像、小型佛塔式廟宇與轉經輪等，都絕非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