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水為神的信徒 古巴水生族

水生族堅信水乃萬能,以水為神。遺世獨居的逾兩百村民遠離文明社會,自成小國,唯年輕一代既想遵循族人信仰,也想擁抱知識,探索世界。

水生族族長米奎在自家後方河流沐浴。(攝影/Nuria López Torre)
水生族族長米奎在自家後方河流沐浴。(攝影/Nuria López Torre)

瓦那(Havana)與馬丘卡(Machuca)的深谷之間,僅有一百五十五公里的距離,看似無足輕重的數據,卻在你遠離東部高速公路之後,瞬間感覺兩地之間的距離,彷若迢迢千里,遠比想像中多了四倍之遙。原訂出航到羅薩里奧山(Sierra del Rosario)深海區的行程,無預警終止。抵達阿爾特米薩(Aetemisa)省境內的聖克里斯托巴(San Cristobal)城,我們走到連谷歌地圖都束手無策、衛星導航也無法追蹤時,心中有數,這正是尋找不為人知的神祕馬丘卡谷的起始點,也是「水生族」(The Aquatics)的居住地。

身材矮小的羅貝托,親和力十足,在一旁與卡車技師調整拖拉機裝置,加滿油的拖拉機足夠來回跑一趟,還可以承載一些東西,待一切就緒後,便可往下開到山谷低處。根據一名維修技師的經驗,這段三十四公里的顛簸旅程,「會坐到你背部裂開」——途中滿目泥濘、巨石,險境重重。

兩小時蜿蜒陡峭的窮途末路後,一片肥田沃地,適合農作的紅土壤令人耳目一新,眼前的山谷,真正柳暗花明又一村——壯麗的山谷中住了三百二十五戶人家,其中大約兩百戶屬於水生族社群。

泛黃老書紀錄創始人安朵尼卡的故事。

水生緣起,悠悠七十載

古巴的水生族,是一群活在不受文明世界叨擾的邊緣群落,就連大多數古巴當地人,也對他們所知甚少。他們一輩子不曾接受醫生診療,沒有所謂上醫院這回事,也從不吃藥。生病時,水,是他們的藥物與療法,一切「水」到病除。他們不上學,比較保守的人家,甚至過著沒有電流供應的生活。他們沒有戶籍登記,所以,沒有「身份證」這玩意兒。他們拒絕簽署任何形式的文件,當然也沒有所謂服兵役或盡任何國民義務的社會責任。

即便古巴革命也無法動搖或改變水生族離群而索居的生活,現有的教育與社會體制也對他們無計可施。他們的信念與行為如此堅定不移,對國家政府最引以為傲的兩大成就:教育與健康服務,水生族壓根兒不買單。

水生族的起源,得從一九三六年開始說起。半文盲農婦安朵尼卡(Antoñica Izquierdo)的小兒子生重病。憂心如焚的母親,因為沒錢送孩子就醫,加上確信孩子極可能就此死去,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的最後一搏,使這位母親靈光一閃,竟從聖母瑪利亞獲得啟示——讓孩子在水中沐浴。於是,母親脫去兩歲幼兒的衣物,把孩子浸泡在住家附近一條流動的冷水溪流裡。孩子的高燒逐漸消退,最後徹底痊癒。爾後,安朵尼卡再領受了第二個啟示,她說:「聖母瑪利亞指派我守護地球上鬱鬱寡歡的人,無私地幫助他們、療癒他們,不收費,也無需藥物,只仰賴水的力量。」

一九三六年至三九年間,有關安朵尼卡如何以水治病的事跡,在口耳相傳下,聲名遠播。四面八方的人群慕名而來,蜂擁到聖菲力浦(San Felipe Keys),一窺這奇女子如何施行神跡;不久,當地醫生開始大量流失病人,顯然病患已另尋大師去了。信眾人數愈來愈多,但因教義有所爭議,曾經有段時期還遭受政府打壓與迫害,許多人因此逃到人煙罕至的偏遠山區避難,年復一年,漸漸便葉落歸根,過起了遺世獨立的生活。

族人之間關係緊密。十歲的莎樂不識字,照顧臥病在床的祖母是她的生活日常。

密不透風的室內,溼氣重得令人窒息。前天下的那場雨,顯然壓不下氤氳熱氣,生病的馬麗婭發燒不適,在床上躺了一整個上午。她喝了三杯水,也到河中浸泡,那是紓解她身心不安的唯一療法。馬麗婭十歲的孫女莎樂,坐在臥室門邊一張老舊搖椅上,陪伴生病的祖母。小女孩從未上學,不識字,沒有閱讀與書寫能力。

莎樂的祖父米奎,是水生族社區的三位族長之一。他走進漆上藍綠色的木屋門廊,對我說:「療癒我們的,是信心;而水,是我們唯一的處方……當我們生病時,就到河裡沐浴浸泡,我們也喝水,或把冷水放在身體不適的部位,就是這樣,其他的,我們一點都不需要。」米奎說來理所當然,語氣堅定。

胡雅娜試著以一支尖刺大刷,一把將長至腰部以下的褐色長髮抓起,扎好。她十歲的兒子羅倫佐則換上新衣,準備出門參加家族生日派對。胡雅娜有三個孩子,前兩個孩子都在家裡出生,但是其中一個出生即夭折;而羅倫佐則是在診所出生。「我根本不想去醫院,是被逼著去的。我堅持坐在椅子上不肯動,他們只好連人帶椅,連推帶拖,把我送去醫院。」

安烈斯從田裡回來即沖洗馬身。六十一歲的安烈斯與七十五歲的咖啡農安東尼從未生病,一生堅守傳統信念不動搖。

現實與理想的落差

妮勒娣醫生即將完成在馬丘卡的醫療服務,她發現要勸導水生族女性到醫院待產、讓醫療人員為她們接生,竟是如此困難重重的一件事。「在古巴,出生率是國家大事,我們的出生率太低,人口老化太嚴重;因此,所有孕婦都要接受追蹤,確保她們完成產檢進度;但要水生族的孕婦遵照這些要求,實在難如登天。」年輕醫師妮勒娣道盡心中無奈:「一年內,我竭盡所能,才找到兩位孕婦,但也只願意來診所一次。」

雷聲轟鳴,山峰與山峰之間,沉鬱的藍天之上,停不下的閃電飛光,像燈火輝煌。當地雨季時分,同一幕電光石火與滂沱大雨,幾乎在每個午後如期上演。大自然的力量,昭告世人萬物萬象有其規律,雨後潮溼的大地則宣示生命之力道。曲曲折折一段夾雜粗砂石塊的夯土路,橫跨一

片蔥翠菜園,彷若山谷的背脊;這是唯一對外聯繫的主幹道,再前行六公里,便抵達馬丘卡「文明」的村落中心,學校、教師宿舍、醫生診間、所有醫護人員宿舍,都設置於此,還包括銷售當地物品的一間倉庫。

艾立斯以社會服務的教師身份來到馬丘卡,原來是要在一年內完成的掃盲任務,一拖竟延長了二十年。艾立斯的教師使命與理想,從未改變。他的堅持不懈最終成功說服幾個水生族小孩來上學,即便只維持了一段短期間。「有些孩子到學校幾個月,其他有些孩子則來接受了幾堂課。」他全心投入這間小小的鄉村學校,不僅有教無類,還混齡教學。艾立斯不屈不撓,從未放棄,盡其所能訪視各個水生家庭,藉此接觸各家孩子。

艾立斯去找阿爾切洛,水生族社群的三大族長之一。阿爾切洛今年八十歲,身邊有七個孩子,三十個孫子與十二個曾孫。「我們不對任何人施壓,也不勉強人來奉行我們的理念,但我們也從不將任何人驅離這個信仰群體。」阿爾切洛的妻子薇琴妲從圍裙口袋裡拿出一本磨損不堪的小書,驕傲地指出:「這本書提及安朵尼卡的人生故事,她是我的姨婆。」薇琴妲翻到其中附有照片的一頁,照片裡的創始人安朵尼卡,以手中的一杯水治好一名男士。薇琴妲目不識丁,對書中敘述一無所知,但沒關係,只要內容說的是她了不起的親人,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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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青即是藥

【本期封面】攝影/劉子正
淨斯本草飲的八種植物配方皆屬食藥材,其中艾草是最重要的成分之一,這些看似尋常無奇的草葉,在中醫方的巧手調配下,卻能抵抗世紀疫情。台灣草藥產業長期受到忽視,如今,體認到與病毒共存的長期抗戰,除了國民做好防疫保健,政府是不是也應正視台灣中草藥自給率僅1%的現況,有系統地整合產業鏈,給民眾一分安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