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海洋森林 搶救海藻大作戰

北美洲西岸水域，一整片海藻叢急速萎縮消失；而千里外的太平洋澳洲塔斯馬尼亞(Tasmania)島，幾乎所有海藻也已不見蹤跡。這兩片水域下的海藻殺手，顯然是氣候變遷下日益升溫的海水。

一般海藻超過三十多個品種，這類維管束植物的巨型褐藻，分布全球。公牛藻(Nereocystis luetkeana)生長於亞洲的太平洋沿岸水域與北美洲，從阿拉斯加延伸至加利福尼亞州，盤踞於四至二十二公里深的巨石表層。近岸的溫帶水域中，可以找到遍布世界各地的梨形囊巨藻(Macrocystis pyrifera)，其中包括北美洲的太平洋沿岸與塔斯馬尼亞島周遭。梨形囊巨藻的最佳生長環境，是六至三十公里深的海底，如果各方條件俱足，不只「一眠多一寸」，而是一天長兩尺。從北美州沿海水域至舊金山灣區，海藻類型以公牛藻為主，而梨形囊巨藻則偏向南生長。

兩種巨藻的身型如其名，長得挺拔壯碩，葉片寬大，中間一根葉柄與氣囊。繁茂的葉片散開如漂浮水面的大頂篷。健康的巨藻叢對生態系的貢獻，遠比亞馬遜雨林更高，為超過一千種海洋生物提供孕育空間、源源不絕的食物鏈與居住地，其中受益的物種包括魚類、無脊椎生物、哺乳類生物如水獺、海豹、潛鳥、濱鳥等。可想而知，大量巨藻的消失，對海洋生態是不折不扣的浩劫。

長期被低估的生態明星

不只生態環境受衝擊，海藻的死亡也直接影響人類。譬如北加州沿岸，鮑魚吃海藻，但高度仰賴鮑魚的漁業與觀光產業卻因藻類消失而岌岌可危，價值四千四百萬的產業最終被迫結束營業。美國西岸一帶，商業產值三百萬的紅色海膽漁產，也因海藻大量滅跡而業績衰退近80%。海藻叢不僅具備碳吸存的生態功能，還能製造氧氣、吸收波浪能量、調整沉積水流與夾沙流，甚至在遙遠的邊境沿岸，創造許多優勢的生態系，無疑是海洋生態大功臣。

這麼一個被長期低估的生態明星，何以銷聲匿跡？災難緣由要從十年前開始說起。海星毫無預警地集體死亡，其中尤以世界最大海星之一的向日葵海星(Pycnopodia helianthoides)的消失最引人憂心。成年的向日葵海星體積，幾乎是二十六個張開的手臂大小，頭好壯壯的它們，屬無脊椎生物，以捕食肉食動物為主，包括紫海膽。順帶一提，水獺也吃海膽，但水獺食量不大，而且十九世紀開始自加州北灣一帶消失。二○一三年，一場來勢洶洶的「海星消耗症候群」，讓全球近90%的向日葵海星因染上怪病而死亡。據美國「國家海洋暨大氣總署」(NOAA)的報告，從加州至奧勒岡(Oregon)沿海的向日葵海星，短期間內消失殆盡，而華盛頓沿岸自二○一三年起的兩年間，大約99%的向日葵海星也集體染病死亡。這場海星怪病影響區域，擴大至加拿大的英屬哥倫比亞北方海域。

科學家看不到復原跡象，「國際自然保護聯盟」(IUCN)於二○二○年將向日葵海星列為「極危」物種，瀕臨絕滅的機率非常高。總部設於溫哥華的環保組織「海洋智者」(Ocean Wise)呼籲加拿大「瀕危野生動物現狀調查委員會」把向日葵海星列入「瀕危物種法」的保護。

哈維爾(Drew Harvell)是紐約康乃爾大學的生物學教授，同時也是《海洋爆發》(Ocean Outbreak)一書作者。她特別提及，海洋爆發不明感染疾病的一般機率，隨著海洋水溫升高而大幅提升，專家學者從不曾被感染的區域中找到病原體，一場水域怪病，危機四伏。哈維爾說：「我們對這些始作俑者的病原體毫無頭緒，所以，合理地說，我們無從判斷這些疾病的來龍去脈。」這場怪病危及超過二十種生物，由此推論，這應是新的病原體。哈維爾與其他科學家努力不懈，繼續埋頭鑽研「海星消耗症候群」的感染源。

少了海星天敵，紫海膽快速增長，繁殖量密度比有史以來的平均生長值高出六十倍。到了二○一五年，海膽荒漠現象出現，成堆的多刺生物，覆蓋大片海床。海膽吃海藻，成軍的海膽狼吞虎嚥，將整片海藻床吃得乾乾淨淨。二○一四年至一七年間，禍不單行，北美西岸面臨嚴重的海水升溫問題。一般而言，深層的低溫上升流，會將富含營養的表層海水流向海岸線，然而高溫熱浪卻壓制了這波上升流。僥倖逃過被海膽吃下肚的少數海藻，面對這股營養不良的暖流環境，更壓縮了海藻的生存空間。勉強撐過熱浪衝擊，卻還要面對日益缺乏營養的海水與過度繁殖的海膽，苟延殘喘的海藻，已無力反擊。公牛藻在一年內走完一生，完成生命週期之後，復原無望，因為公牛藻無法在一季內再繁殖。

科學家認為，海藻叢無法自行修復與再生，因此搶救工作刻不容緩，其中包括去除海膽，還要把海星帶回來。為讓海星回歸，華盛頓大學的「週五海港」在「大自然保護協會」大力支持下，史上第一次著手復育向日葵海星。研究團隊沒有前例可循，只能等候整體海洋環境的改變，哈維爾說，成功復育是至關緊要的第一步。

火力集中，搶救海藻

與此同時，商業漁民與自願潛水員也共襄盛舉，一同投入海星復育大計。加州沿岸的數個據點，所有具備捕魚執照的潛水員，紅海膽與紫海膽自取，數量不計，多多益善。許多不同組織各顯神通，要嘛付錢讓商業漁民拔除海膽，或訓練自願潛水員深入海底，對海膽毫不手軟，見一個殺一個。執行單位包括動員志工潛水員的「奧勒岡海藻聯盟」(Oregon Kelp Alliance)、成立潛水員之海膽掃除組織「珊瑚礁體檢基金會」(Reef Check)等，大夥兒集中火力救海藻。

「珊瑚礁體檢基金會」的亞伯特(Dan Abbott)表示，這階段最關鍵的挑戰是控制海膽的繁殖量，至少要讓海藻有足夠的空間好好復育，以大約一千兩百坪僅保留一個海膽為目標。「要嘛拚全力去做，不然就白費力氣。」亞伯特說：「如果達不到這個基本門檻，那整個區域就是連一個海藻都不會有。」

特別要留意的是，儘管海膽生產力旺盛，但其實這區域的海膽並不健康，因為能吃的食物愈來愈少。當然沒有人樂見把所有土生海膽一律除滅。畢竟，照顧生態的終極目標從來不是顧此失彼，而是恢復平衡與健康的生態環境——為海藻、為海星、為海膽與所有生物。

亞伯特指出癥結所在：「問題不在於海膽充斥海洋的『海膽荒漠』現象，而是這樣的荒漠太大太廣了。」海膽荒漠的必然結果是，海藻必然被啃食殆盡。「海膽暴增的區域比想像中大，牠們的足跡遍布各地，而且可以活得長長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