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止境的逃難與歸回 莫三比克,動亂中

五十二歲的諾拉塔,躺在南丁巴難民營的竹房內,接受救助與庇護,能逃到這個河口避難處的倖存者,大多歷經殘暴不仁的生離死別。據聯合國統計,莫三比克的難民數已逾八十五萬人。

五十二歲的諾拉塔,躺在南丁巴難民營的竹房內,接受救助與庇護,能逃到這個河口避難處的倖存者,大多歷經殘暴不仁的生離死別。(攝影/Núria López Torres)
五十二歲的諾拉塔,躺在南丁巴難民營的竹房內,接受救助與庇護,能逃到這個河口避難處的倖存者,大多歷經殘暴不仁的生離死別。(攝影/Núria López Torres)

場由「伊斯蘭武裝組織青年黨」(Al Shabab)和莫三比克(Mozambique)聯合盧安達(Rwandan)、南非等外國安全部隊的軍事衝突,把莫三比克北方的德爾加杜角(Cabo Delgado),從原來的熱帶天堂變成人間煉獄,數百萬居民在殘暴襲擊與擄掠燒殺的威脅下,被迫逃離家園。雖然這場多方角力的武裝衝突看似不受國際矚目,但仍有許多行動組織在密切觀察後續動向。

受創最嚴重的德爾加杜角,以盛產黃金、紅寶石與石墨著稱,全球第四大石油與天然氣的法國公司道達爾(Total Energies)能源集團,原本在當地投資數十億美元的天然氣工程項目,終因戰亂而不得不中斷。

莫三比克地圖。

遙不可及的返鄉路

根據聯合國提供的數據,莫三比克的難民總計超過八十五萬人,目前約有五十七萬曾經流離失所的居民,已陸續回到家園;返家的路異常顛簸艱困,他們都親身經歷或親眼目睹叛軍如何斬首、強暴與綁架等各種恐怖侵襲,承受無比殘酷的身心磨難與創傷。

五十二歲的諾拉塔靠在新房外牆,她的身影隨著太陽升起愈來愈小。諾拉塔只把一隻手塗上漂亮指甲油。她目前在離海邊一百公里的穆埃達(Mueda)區的南丁巴(Nadimba)營區一間簡陋竹房內尋求庇護。諾拉塔舉止緩慢,有時甚至維持一個姿勢久久不動。她骨瘦如柴,嘴唇乾裂。諾拉塔的雙腳都受過傷,所以她長時間癱坐地上。

「妳還好嗎?」我小心翼翼問她。「還好。」她板著臉苦笑。諾拉塔是因暴亂而流離失所的八十五萬難民之一;如今,成千上萬的居民選擇返回家園——更確切地說,是回到面目全非的廢墟。對諾拉塔來說,目前還沒有返鄉的能力,她身邊帶著僥倖存活的四個孩子和一名孫女,當她好不容易抵達離此數公里的穆埃達區首府時,立即被送進了醫院。

「我頭痛欲裂,脖子和身體到處都是傷。」諾拉塔一邊伸手摸著脖子與背脊,一邊告訴我進醫院的緣由。「院方幫我吊點滴。自從那一次以後,只要天氣一熱,我就渾身不舒服。其實我是得了瘧疾。」諾拉塔的身邊,一名婦女正費力用水桶給自己的女兒洗澡,彷彿要把女兒洗得乾淨無瑕。諾拉塔憶起那段逃難的日子,幽幽地說,當時他們和許多家庭一樣,往沿海的沼澤地躲藏,她在那裡以野果充飢,可能是吃壞了肚子而腹瀉不止。

艾佳原是難民與病患,後來加入「無國界醫生組織」,並在這座被伊斯蘭叛亂份子徹底摧毀的城鎮內照護難民。

吃與不吃,都是冒險。諾拉塔說:很多餓死的孩子連葬身之地都沒有,因為周遭不是石頭就是水流。「還有外國的直升機對著我們開槍攻擊,他們大概是把我們當成軍人,砲火全開。」諾拉塔的藏身處兵連禍結,依舊不安全。她的丈夫就在其中一場暴力攻擊中被殺害。說到傷心處,她泣不成聲,沒有再詳述事發過程,頻頻以裙子拭淚。

住院期間,諾拉塔接受人道救援組織「無國界醫生」心理救助,現在,諾拉塔仍在這個營區裡繼續生活。「有些事我可以放下了。他們幫助我,讓我愈來愈好,也讓我漸漸忘記一些痛苦的事。我現在終於可以好好睡覺了。」諾拉塔心懷感激,侃侃說起自己的復原經過。

在心理諮商的重建中,最令她受用無窮的,其實不是醫護人員說的話,而是一條戴在她手腕上的珠子手鍊。諮商師建議她感覺不好時,就把玩手鍊,轉移注意力。聽起來或許可笑,但身邊的家人卻覺得這方法對諾拉塔特別有效,她甚至說:「當我的孩子看我狀況不對時,他們會提醒我去摸摸手鍊。」

德爾加杜角的高原區旱季漫長,隨著難民潮湧入,更凸顯缺水問題。

一言難盡的故事與事故

諾拉塔所在的南丁巴營區,住了七千多人。表面上看來,這地方和非洲的南蘇丹(Sudan)或剛果(Congo)難民區沒什麼兩樣,事實不然。這裡的帳篷間距寬敞,小屋周遭還保有一塊地,或甚至好幾片當地人稱為「馬尚巴」(machambas)的玉米田或稻田。穆埃達高原旱季長,難民自然除了飽受缺水之苦,也對食物與衛生用品的匱乏心生焦慮;這些其實都只是卑微的生存期待,其中一個不斷反覆出現的需求,是耕種的鋤頭。這群人不習慣打仗,他們只求靠一己之力自給自足。

營區提供小面積土地,讓難民開墾,滿足他們自給自足的期待。

五十五歲的費南多住在「新人區」,他和另一名男子住在鐵皮牆的房子裡,地面是塵土。費南多身穿髒兮兮的褐色長褲,說起話來輕聲細語。他指著坐在身旁的男子說:「是這位先生帶我來這裡的。」神情中滿是感激。費南多和他的室友坐在長凳上接受訪談時已近中午,但室內漆黑一片。

費南多指出,目前最大的問題是食物不夠,他有些羞怯地說:「我的名字沒有列入食物分發的名單上,他們告訴我要重新再登記,但我還是沒有收到任何東西。」當他開始談起如何到營區時,瞬間變為鏗鏘有力的說書人。他睜大雙眼,以充滿戲劇張力的方式調整語氣,摸摸口袋,伸出手臂,指向門那一頭有日光照見之處;然後,他一次又一次地,做出割喉的動作。大家屏氣凝神看著他,心中了然。

「我僥倖活下來。雖然一無所有,但我活著逃出來了。」費南多繼續說:「暴徒發動攻擊時,我帶著妻兒逃離,把身份證放包包裡。我們後來抵達一個村莊,被允許在當地住下來,還蓋了間小屋⋯⋯但後來又有人來襲擊。我們一看狀況不對,拔腿再逃。一段時間後,我們再回去看,房子都被燒了,還看到七具被斬首的屍體。」

兵連禍結期間,這座森林是主要的逃難據點。這場「伊斯蘭武裝組織青年黨」和莫三比克的軍事衝突把原是熱帶天堂的德爾加杜角變成人間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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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出自

領角鴞

【本期封面】攝影/吳志典
兩隻二〇〇九年五月在台中新社國小內巢箱孵化的領角鴞,剛離巢時白色絨毛還很明顯,因飛行能力欠佳,也還沒能力獨立打獵,白天常擠在一起休息,親鳥夜裡還得辛苦捕食來餵飽牠們。幼鴞約需兩個月時間慢慢脫離親鳥照顧,而天敵鳳頭蒼鷹的捕食,或親鳥出意外無法餵食,都會增加幼鴞死亡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