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街童到家奴 孟加拉的現代奴隸

十三歲的阿娣莎從偏遠村落被「親戚」送到首都達卡一戶人家當無薪幫傭,婚姻觸礁的女主人,成天掛在網路上社交購物,情緒低落時則把阿娣莎當洩憤對象。孟加拉的窮人女童,隨時可能被販賣拐帶或當街擄走,兒童人權,蕩然無存。

十三歲的阿娣莎被送到首都達卡當無薪幫傭,女主人情緒低落時把阿娣莎當洩憤對象。(攝影/Marco Giannattasi/Parallelozero)
十三歲的阿娣莎被送到首都達卡當無薪幫傭,女主人情緒低落時把阿娣莎當洩憤對象。(攝影/Marco Giannattasi/Parallelozero)

孩看起來約莫九歲,名叫索妮亞,因為頭髮被剃光,看起來像個小男生。吃晚餐時,發現她一躍跳進庇護所幾位志工的懷裡,我那時就注意到她了。我後來聽到她開口說話,聲音單調,面無表情,無悲無喜。我對孩子的語言一竅不通,試著想從「方濟各」宣教士里卡多(Riccardo)神父的目光中探尋一些線索,但徒勞無功。我看到的,只有神父那雙看盡紅塵世事的疲憊眼神,和因為太了解孟加拉(Bangadesh)局勢與當地街童處境,而出現的複雜感受——交織了心力交瘁與悲傷,在無力感中勉力而為的一絲微弱希望。

無法無天的占為己有

幾分鐘後,里卡多神父溫柔打斷索妮亞的喃喃自語,斷斷續續地開始翻譯給我聽。索妮亞開始說起自己的身世,但那聲音與神情平靜得出奇,彷彿說的是別人的故事。

索妮亞出生在達卡(Dhaka)街頭,只要和家人在一起,即使居無定所,仍覺幸運。直到有一天,一隻成年人的大手一把抓住了她,那是執法中的警察,不由分說把她從市場上帶走,像撿走一隻流浪貓,把她帶回家當「禮物」送給妻子。索妮亞的惡夢由此開始,在警察的家裡,她順理成章地成了免費的「家庭幫傭」。

索妮亞隨後發現,警察家裡還有另一個和她命運相似的孩子,比她更早「報到」。往後的日子,取決於女主人的意志與心情。民主社會裡的兒童失蹤、報警處理等法理程序,在這裡徹底行不通,也於法無據,因為索妮亞和多數流浪街童一樣,從未登記入戶,也沒有身分證件;他們的出生像幽靈,從來不曾存在。如果動手綁架一個「不存在」的兒童,是當地的警察天衣無縫的完美罪行,目無法紀至此,如何指望任何外力介入與干預的可能?

索妮亞七歲時在市場被警察強行帶回家當「禮物」送妻子,從此不見天日。女主人以燒紅的勺子燙她手臂當體罰,受虐一年多後逃走,目前被安置於庇護社區。

索妮亞以外人無法想像與理解的話,來敘述許多尋常生活的事,譬如女主人的脾氣陰晴不定,索妮亞動輒得咎,受罰受虐是家常便飯。女主人嘗試各種體罰,最後終於找到令她滿意的方式——取廚房的勺子,在爐灶上燒熱後,燙傷索妮亞的胳膊。後來,索妮亞設法逃出這煉獄般的地方,回到大街上。但「逃逸」的日子過得膽顫心驚,深怕再遇到那個綁架她的警察,於是,她決定走向車站附近的外國人,和那位大夥兒稱呼「嗒嗒」的大鬍子叔叔求助。我們採訪索妮亞時,她把被燙傷的疤痕掀開來,簡直怵目驚心,而當事人的她卻平心靜氣,不急不怒,嘴角甚至還牽動起一抹淺笑。

在孟加拉首都達卡,類似索妮亞「一朝被擄成家奴」的超完美犯罪事件,層出不窮,普遍得見怪不怪,也鮮少引起任何報導。

拜經濟快速發展所賜,外加進口工業與市場潛力等數據的加持效應,達卡湧現新的社會階層,廣義上理解的中產階級,於焉成形。在現代化公寓和豪華別墅裡,各種方便行事的需求隨著身分地位的提升而與日俱增,「擅用兒童」或更具體說是「利用女孩」,似乎成了最合適又理所當然的解決辦法。

許多被迫從事的家庭勞務對太年幼的孩子來說,何止危險,簡直把這群孩子當成名副其實的現代奴隸——她們被迫足不出戶,日夜聽命於「主人」的指示,除了食物與住所之外,她們沒有酬勞,沒有自由;在赤貧的「罪名」下,被判了終身監禁。

十歲的阿喜是典型家奴,綁上鐵鍊的大門,是她的監獄。

盤根錯節的兒童與社會議題

孟加拉是全球人口密度最高的國家之一,其中,達卡所承受的人口壓力不只是令人咋舌的一組數據或概念,而是轉化為摩肩接踵的滾滾人潮;打結的交通、瀰漫的廢氣、失序的城市,令人感覺一切都超額負重。沒有歐美大城市的光環,沒有生產力的效能與神話,只有不間斷的雜亂無章、混亂與噪音,還有看似永無止境的街童被架走而淪為家奴的事件。在人口已達上千萬的達卡,許多人生活在赤貧中,其中無法保護自己的孩子首當其衝,成為最直接的受害者。

在這裡,要讓一個不幸的孩子淪為家奴,其實不難;幾種常見的方式包括:直接把孩子擄走、透過有組織或「個體戶」的人口販運,抑或在孩子父母知情的狀況下,透過仲介把這些女孩帶到城裡當「幫傭」,至少可以讓孩子免於餓死在窮困潦倒的農村裡——幸運的話,遇到好雇主還可以換取微薄的酬勞。孟加拉的平均薪資已經很低,遑論這些任人宰割的女童家奴;多數情況下,已經少得可憐的酬勞還得讓當仲介的遠房親戚巧立各種名目,層層苛扣與剝削——幫孩子存錢當嫁妝或學習之用——反正,欲扣之錢,何患無辭?

女主人妮颯與十四歲的珍奈杜之間,相敬如賓,主僕關係融洽,是眾多受訪女童中最幸運的一位,妮颯體諒女僕出生貧困,解釋「善待出外人」才能開啟雙贏局面。

想要記錄與報導家奴的案例,格外困難,原因錯綜複雜。雖然實況廣泛存在,大家也意識到此風不可長且違法,尤其對許多在達卡經商與生活的外國人來說,「蓄童奴」簡直是慘無人道的敗德辱行;因此,為了掩人耳目,當地人會謊稱或隱瞞孩子的身分,或說家中女孩是來訪親戚,或家鄉親人送來城裡念書的姪女或外甥。此外,在一個童工隨處可見的社會,在工地敲磚塊、或在馬路走跳搬貨等,從事高危險工作而受傷死亡的「勞動童工」比比皆是,相較之下,兒童家奴顯然是「養尊處優」,安全多了。

這個扭曲的現象把孟加拉兒童的困境陷於社會問題的死角裡,把原來很棘手的兒童議題蒙上一層面紗,長期以來引不起社會大眾與國際間的高度重視,就連孟加拉國內非政府組織也對此狀況置若罔聞。在這種備受輕忽與蒙蔽的假象之下,被刻意藏起來的女童形同監禁,並在極度孤絕與戒慎恐懼的日子中度過,就算成年後得以恢復自由身,也因毫無競爭力而難以融入社會。相對之下,遊走四方的街童自由多了,加上長期在「江湖」上打滾的經驗,使他們見過世面,也磨練出基本的生存能力,反觀在家中的女童,則因長期生活封閉而不曉得如何與人交流。

「社會發展行動」是當地的非政府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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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出自

台灣金銀島

【本期封面】繪圖/Yumiki Hong
台灣是個金銀島,蜿蜒切割中央山脈主稜北段豐富地質帶的立霧溪,沖刷大理石、玫瑰石,包括含岩金和鐵砂的礦石,堆積在寬廣的立霧溪入海口。從日治時代至今,考古學家多次在河階地的崇德村遺址發掘證實,一千年前人們已懂得並欣賞金,跨越時空用簡單工具淘洗出大小金粒,這裡曾人口繁盛、文化精美,貿易版圖延伸到印度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