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教我謙卑的病人

六月底我在即將開始長假之前，在門診看了一位剛從美國回台省親的年輕女病人。她的主訴是最近幾天右下巴感覺變差。神經學檢查發現病人失去觸覺的地方正好是三叉神經第三分支掌管的部位，而病人幾個月前才在美國發現乳癌，並已經接受手術。所以我認為這種罕見的「下巴發麻症候群」(numb chin syndrome)不容忽視，應該要進一步做下顎及腦部核磁共振以排除乳癌轉移到下顎骨的可能。

病人給我的第一個印象是她觀察力非常敏銳，也很直爽。她居然注意到我的神經科肌腱反射錘的金屬把柄刻有英文字，問我這是否我的英文名字，並告訴她的德國丈夫說這醫師一定來頭不小，弄得我啼笑皆非。我只好告訴她，這是一九七八年我在明尼蘇達大學完成住院醫師訓練時，主任Dr. A. B. Baker給我的結訓紀念品。坦白說，我在美國在台灣行醫多年，從來沒有病人問過我這細節，她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接著我與他們解釋需要進一步檢查時，先生表示他需要趕回美國上班，問我是否可以等他們回美國之後再檢查。我說，癌症有關的問題不宜拖延，但因為她的癌症治療都是在美國，所以回美之後在同一家醫院做進一步的檢查也是周全的辦法。想不到她對那位美國醫師的印象不佳，所以最後決定先生先回美國，而她在台灣有家人幫忙照顧，也可以放心。這時她突然轉過頭來問我：有把握一定是乳癌轉移引起的嗎？看她一本正經地質問，我也據實回答，沒人能確定一定是癌症轉移，但我們做醫師的一般都會認為如果有癌症轉移的疑慮，就不該拖延。想不到她竟然迸出一句，「我們是不是可以打個賭，如果檢查結果不是癌症，你請我喝一杯冰奶茶。」霎那間我愣在那裡不知如何回應，看她一臉正經地向我挑戰，我也就大方地接招。說真的，當醫師這麼久，還沒碰到過病人邀我打賭，這也才警覺到，自己這麼迫切地希望病人接受進一步檢查，也實在強人所難。之後我也安排了下顎骨以及腦部核磁共振，並安排照會癌症專家，以便萬一證明是癌症轉移時，應該考慮的進一步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