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科考古進行式 從海洋走向山林

超過十五年,台灣西部最大規模的南科考古發掘還在進行中。三寶埤最新出土生態遺留,獸骨中鹿骸占77%,來自遠古,台灣梅花鹿(特有亞種)與人類共生於山丘平原間,被食肉被謀皮(荷屬時代一年十五萬張),一九六九年曾絕跡……

三寶埤最新出土生態遺留,獸骨中鹿骸占77%,顯示梅花鹿曾與人共生於山丘平原間。(繪圖/Yumiki Hong)
三寶埤最新出土生態遺留,獸骨中鹿骸占77%,顯示梅花鹿曾與人共生於山丘平原間。(繪圖/Yumiki Hong)

一條母親河孕育萬千生命,即使被人喚做「青瞑蛇」的曾文溪,自古以來不斷地改道氾濫,然而,在翻天覆地過程中,沖積堆疊速度極快,除了帶來肥沃土壤,也無法想像地一層一層保留住五千年間不同世代的人類足跡!

北有曾文溪,南有許寬溪(今鹽水溪上游),台灣西南海岸線(後來形成台江內海)歷經數次海進海退,從大內到七股,直線距離五十五公里的陸地在五千年至兩千七百年前漸次浮出,滄海變桑田。明清以降,海埔新生地陸續有了村莊,甚至大片被墾植為蔗園、闢建糖廍。近代,在高科技園區開發浪潮中,蔗田轉身為科學園區,自一九九五年起,考古工程陸續挖掘出上溯五千年、下至明清時期的文化遺址共八十二處,當年主持考古計畫的中央研究院研究員臧振華以「滿天星斗」形容。

一旦啟動,南科考古出人意外地超過十五年!為了保存並展示這批豐碩、巨大且珍貴的文物,遂選在石頭埔遺址就地興建台灣史前文化博物館南科考古館,二○一九年正式開館。那麼,已先後覆土或蓋上廠房的遺址今日安在?

自古曾文溪頻繁氾濫不斷改道,雖帶來肥沃的沖積土壤,卻也讓台江十六寮先民「扛厝走溪流」,扛著竹籠茅草房舍躲大水。至一九三九年治水工程,才將曾文溪水略略約束在堤防內,溼地沙洲成生態景觀、水鳥棲地。國道一號就在不遠處。

重返南科考古現場

占地一○四三公頃的南科園區,包括高雄境內共六百多家科技大廠進駐,道路寬廣,車子呼嘯來去,大約難得有人會在幾面遺址意象前「緬懷」吧。

受台南市政府與南科管理局委託的南科考古館,每天派人執行巡查工作。副研究員陳俊男一臉晒成古銅膚色,正是第一代南科考古的見證者之一,指著考古館前後造景空間告訴我們,底下就是石頭埔遺址!

從一早上班打卡完就出門,整天在園區裡巡查,他們腦子裡熟記每一處遺址的位置,沿途以敏銳的眼、耳與感覺,觀察有無異狀,即便廠家施作小小排水、蓄水工程都得報備,久而久之大家熟諳規矩,連一般民眾也曉得,要避開敏感區,否則一不小心就會被罰百萬!

南科考古面積三千多公頃,連同周邊共八十二處遺址,跨六個文化層。南科考古館就位在石頭埔遺址上方,新近延伸出去開挖的是三寶埤西北角,是台積電十八廠三奈米五奈米擴建廠房,以直加弄大道為西界,北邊是一七八縣道,園區東邊南邊環繞嘉南大圳大洲排水線。

跟著陳俊男來到新市木柵遺址,遍地雜草、一派荒蕪,「這是最好的現地保存方式。」就地覆土現地保存的還有五間厝南遺址,充做停車場;南關里及右先方兩處遺址則闢為運動場或植樹成林;春天的道爺古墓公園掉了滿地苦楝子,這正是遺址中除了小米、稻米外,存在千年已碳化的植物種子。由於這裡地勢低,陳俊男用箱尺測量地面留置的幾處洞口深度,記得要在春雨落下前清除排水溝裡的枯枝落葉,以免積水。

至於南科園區之外的敏感區範圍更大,二○一八年台南文資處成立台南考古中心,將園區外敏感地區的巡查工作委外辦理,很多當年參與考古的研究生和田野團隊就這麼被留了下來,承接大小案件,目前挖掘中的是善化區高鐵下方的三民路遺址!台灣考古學會這天帶著有興趣的民眾親身體驗考古進行式,這也是二十一世紀以來,考古打破了一向的神祕與沉默,由冷門而變得積極、親民,想讓更多有興趣的人知道自己打哪來,貼近現場更能了解歷史。

歷史,我們來不及參與的很多很多,但此刻的我們也正在參與,它原本就該由所有人類一同承擔。

發掘出來的遺留物都要經過篩洗、整理,包括撿出小米等碳化生態遺留。

考古現場進行式

由南科往北,駛往善化區方向的三民路,周邊幾乎都是台糖土地,在高鐵橋下四百平方米的三民路遺址,附近設有滯洪池,現在因為要蓋抽水站,於是需要進行「搶救發掘」。

現場都是有經驗的老師傅,十幾二十年來從這地換至那地,發掘工作沒停過。台南文資處研究人員談家明帶領快閃考古團員現場導覽,他也是第一代南科考古老手,從山到海,熟知所有南科外圍敏感區的巡查作業,「我只要一看,就知有沒有。」他笑說,這些年來他經常上午發現有遺址疑似被侵擾,下午就勒令包商停工,一旦開挖,發掘工作往往持續一年半載,施工單位不但工期延遲,還需要配合變更設計,因此他總勸人不要隨便在台南蓋房子。

三民路遺址現場遺留一具人骨,俯身屈肢葬。

攀著鐵梯下到地底一坑一坑的考古探坑,談家明教大家觀察土壤剖面:土質顏色深,就代表「曾有人活動」。

三民路海拔八公尺,只比路面深個兩公尺,就出土了兩百年前漢人遺跡,再挖至六公尺深,即有新石器時代甚至下探到大坌坑文化現象!這些史前史竟然離我們如此之近!

身經百戰十九年的王茂樹師傅,一鏟一鏟地把土拋入推車,他的伙伴熟練地從當中辨別顏色、形狀,用鍬子挑出可能的史前遺留,放置一旁的籃子裡,再交由上方帳棚區的人篩洗。為了方便觀察,現場特意給考古學員們留置一處陶片堆,談家明感慨道:「從來只要有人就會產生垃圾問題。」但他直覺,這堆陶片並非灰坑(垃圾堆),雖然暫時還看不出來是何用途,但「碎片比完整器具更好研究,因為曾被人使用,背後的故事一定更多。」

曾文溪在安定區繞個彎,是歷史氾濫區,港口、渡子頭等地名為證,十八世紀前這裡還都是港灣。

這裡還有一隻五十多公分長的「史前魚」,當初專家一眼就看出有殘留的魚皮魚鱗,因為怕曝露空氣中太久會氧化,所以立刻以膠膜緊緊包裹。一併出土的還有四具人骨,皆無葬具,其中三具頭朝南,為仰身直肢葬,已送往考古中心永康工作站存放,現場尚保留一具屈肢葬,明顯有拔齒習俗。這還是我們第一次在遺址現場,親眼見到部分仍埋在土裡的人骨!

三民路遺址從二○二二年九月開挖至今,即將告一段落。篩洗過且分門別類放置在籃子裡的有小米和稻的種子、少數玉錛玉珠,多數是陶器石器,包含一件「模仿貝環有歪曲面」的陶環,還有唯一卑南遺址才有的鈴鐺型玉飾!這些都是蛛絲馬跡,史前人究竟要告訴我們怎樣的訊息呢?

一般人絕對不會注意到,一堆淘洗乾淨的陶片與石器有何「與眾不同」之處?行家眼裡,它們卻來歷不凡:「八掌溪、濁水溪只有砂岩、板岩。石頭不會長腳,為何石英岩、頁岩、變質砂岩會在這裡出現?人帶來的!」經談家明這麼一點,恍然大悟,考古實在不簡單,要推理要邏輯;比如一公尺深的考古探坑壁,貼了許多螺類,殼頂向上,層層堆積,顯然有某種意義!還有,破碎的陶罐排成兩列,又在說些什麼?「細看孤立物件,也得注意是否有人為痕跡?甚至可以察覺史前人坐的方位,磨製的碎屑往哪個方向飛散?」聽起來,幾千年前的現場,不可思議地幾乎被還原得栩栩如生。

以日常小型陶器埋葬嬰幼兒的甕棺,整飭人員很小心地一片片取出,繪圖並編號,尤其標示位置、形狀,才能按順序拼貼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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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經典》雜誌資深撰述
《經典》雜誌攝影
本文出自

草鴞

【本期封面】攝影/曾翌碩
草鴞萌樣迷人,但生存空間隱密、活動範圍大,一般人難以看見,更別說認識、了解牠們,而在這當下,牠們已瀕臨在台灣「鴞」失。保育野外瀕危物種,總是從一些人的一腔熱血啟動,再透過科學進步與教育推廣,邀集更多人站在同一陣線努力。國際鳥盟推估草鴞平均壽命為6.1年,但台灣因數量稀少、監測不易,目前仍難以評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