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皆知,名揚四海的法蘭西皇帝拿破崙(Napoleon Bonaparte)有著近乎強迫症等級的潔癖,但即使是對氣味十分講究,每次入浴後都要灑上大量古龍水的他,卻在寫給妻子約瑟芬(Josephine)的情書中,叮囑她在相會前那幾天先別洗澡,以增情趣;而浪跡天涯,一台摩托車走遍南美洲的切格瓦拉(Ernesto Che Guevara)即便給人灑脫不拘的印象,卻也坦言當時的古巴急需除臭劑的普及。以上兩件軼事,正說明了人類與嗅覺密不可分。
氣味是我們和這個世界最直接的接觸,同時也是性感與魅力的基礎,在文學上,針對氣味的描寫因而往往令人印象特別深刻。如馬塞爾.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的著作《追憶似水年華》(In Search of Lost Time)中,瑪德蓮蛋糕的香氣與強烈的懷舊之情巧妙地交織在一起;義大利作家蘿莎莉亞(Rosalia Cavalieri)在她二○○九年的著作《睿智的鼻子》(The Intelligent Nose)中寫道:「有別於語言等訊息,氣味更能直接地激起本能與情感,這種魔力無論哲學還是科學都無法解釋的。」綜觀歷史,人類總是在氣味上下足功夫,甚至不惜砸下重金,光是二○二○年,全球香水市場的總值就高達兩百九十八億美元。
小鼻子 大學問
氣味無所不在,卻往往遭到忽視,直到新冠肺炎疫情爆發,人類開始了與口罩為伍的時光,此時人們方知失去氣味是多麼令人難過的一件事。感染新冠肺炎Delta變異株的患者中,約70%的人暫時失去嗅覺,其中又有四分之一的人在康復後,仍然苦於嗅覺異常的症狀。相比於視覺、味覺,嗅覺往往較不被重視,但失去它的影響,可能遠比我們想像來得嚴重,研究顯示,失去嗅覺在無論生理或心理上都導致不良影響。
嗅覺異常可大致分為三種:完全失去嗅覺的嗅覺喪失(Anosmia)、部分喪失的嗅覺減退(Hyposmia),以及嗅覺錯亂(Parosmia)。「其中嗅覺錯亂尤為擾人,每天早晨愛喝的咖啡可能變成垃圾或糞便之類令人討厭的味道。」來自費城的莫內爾化學感官研究中心(Monell Chemical Senses Centre)副主任瓦倫汀納(Valentina Parma)說道:「當嗅覺消失或減弱,我們將難以辨別身邊的事物,如牛奶是否壞掉,或自己是否散發汗味,失去嗅覺等於失去安全感,長期累積焦慮,進而演變成憂鬱症等心理疾病。」
從生理的角度來看,嗅覺是一套極為精密的系統,並與味覺密切合作、相輔相成。神經行為學家比爾.漢森(Bill Hansson)認為氣味是:「由分子組成的化學資訊,大氣中的分子構成嗅覺,水溶液中的分子則構成味覺,其中較輕的分子會揮發傳遞出去。」舉個例子,我們都認得檸檬的香味,但糖對我們的鼻子而言,是沒有味道的,因此我們不會把檸檬聞成別的氣味,卻會不小心把鹽拿成糖。在人類的嗅覺系統中,約有高達四百個受體,因此相較於僅有三個受體的視覺系統,嗅覺的感知複雜程度高上許多,因人而異的情形也更普遍,文化、遺傳等因素,都可能影響嗅覺。以雄甾烯酮(Androstenone)為例,部分人會對這種費洛蒙起反應,據多數受試者所說,它聞起來像香草,但部分人則表示完全感受不到異常,也聞不出味道。
野性所留下的遺產
新冠肺炎對人類的嗅覺而言,固然是場災難,但對科學家而言,卻是在研究神經元對氣味反應領域上的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這個領域在以往有如水面下的冰山一般,尚未被發掘,隨著疫情爆發,人類重拾對嗅覺的重視與好奇,這座冰山也逐漸浮出水面。許多哺乳類動物都擁有一種名叫犁鼻器(VNO)的器官,它能幫助動物感知,並識別費洛蒙之中的化學資訊。而人類身上是否擁有犁鼻器?研究顯示,人類直到胚胎階段都擁有這個器官,而它隨著胚胎的發育逐漸退化,最後完全消失,人類的鼻子雖然也有與犁鼻器相近的功能,但卻與其他動物不盡相同。
達爾文(Charles Darwin)曾說:「野蠻人的嗅覺比現代人類要來得靈敏得多。」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贊同此一看法並附和:「隨著人類從四肢伏地演化到雙腳站立,來自嗅覺的刺激逐漸被視覺取代。」氣味與人類間的關係似乎並不單是生物學所能解釋,而是牽涉到人類的進化史、文化,甚至是心理學。包含亞里斯多德(Aristotle)、柏拉圖(Plato)、阿奎納(Aquinas)、笛卡兒(Descartes)、康德(Kant)、黑格爾(Hegel)在內的許多哲學家都認為,嗅覺是人類演化過程中殘留的跡象,與「野蠻」、「原始」等印象畫上等號,因而長期遭到忽視。
尼采則不在此列,他甚至曾經說過:「我的鼻子是我聰穎天資的來源。」從某些角度來看,這樣說也沒錯,正因為嗅覺與本能有著最直接的連結,才衍生出了「聞到勝利的味道」這種看似抽象,卻也十分貼切的詞語,當氣味觸動到大腦最古老的部分,我們的情緒與記憶也隨之被牽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