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患餘生敘利亞 十年內戰後的深入觀察

內戰中的效忠派系與反叛陣營,將一座城市撕裂成完好與廢墟般的雙重面貌。今天的敘利亞,80%的人口活在貧窮線下,無法維持自給自足的基本能力。國家經濟與投資停滯不前,令人想起當權者一開始對歸鄉者拍胸脯保證,所有建設工程如期開工、信誓旦旦允諾恢復戰前的安穩生活,言猶在耳,但現在看來卻是遙不可及的幻象。

阿勒坡居民聚在露天咖啡廳,背對殘破家園,在水菸與咖啡香中暫忘戰亂之痛。(攝影/Rami al-Bustan)
阿勒坡居民聚在露天咖啡廳,背對殘破家園,在水菸與咖啡香中暫忘戰亂之痛。(攝影/Rami al-Bustan)

氣清新,日光從雙層小樓的後方普照,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舊城區巷弄,傳來清真寺擴音播送的晨禱誦經,聲聲吟唱,響徹天際。早起的穆斯林湧至清真寺,途中經過圍上低矮鐵幕的商店,牆壁清一色漆上敘利亞國旗的紅黑白色;果汁攤販安安靜靜地開始擺攤就緒,剛出爐的麵包香味也從店內飄散開來。

這是敘利亞開戰至今十年後的首都街景,也是展示國勢政權的中心;除了每條街口多了荷槍實彈的軍人駐紮哨站,查驗經過的車子與乘客,其餘的市井生活,一切看似如常。咖啡店內,男人抽著水菸,相約在此下棋;市場上賣的東西應有盡有,五顏六色的攤販與鼎沸人聲,加上熙來攘往的人潮與隨時壅塞的交通,使整座城顯得熱鬧滾滾。年輕男女並肩坐在提基亞(Tekkiye)清真寺外的庭院,自在交談。

清真寺隔壁,是裝滿敘利亞古文物的歷史博物館,承載了往日的輝煌歷史,尤其那段曾被亞述、羅馬帝國與拜占庭統治的史跡,到底曾經嘩然眩目過。其中,於二○一五年被伊斯蘭王國(ISIS)徹底毀損的敘利亞歷史重鎮與規模最大的遺跡帕爾米拉(Palmyra),在博物館內也被完整陳列與展示,彷彿那段猖狂又喪權辱國的暴虐行徑,已徹底從時空中消聲匿跡了,恍然間誤以為這場漫長的十年戰役已徹底遠離。

在舊城內的基督教區,藝術家工作室的院子裡正舉辦一場搖滾音樂會,首都城內的年輕人聞風而至,大夥兒隨著電吉他一再重複的樂音甩頭搖擺,翩然起舞。有別於敘利亞其他飽受內戰摧殘的區域,大馬士革僥倖逃過這場延燒數年的戰火。

哈米迪亞市集位於大馬士革舊城區,是敘利亞最大的傳統市場。在琳瑯滿目的攤商貨品中,「老大哥」強人領袖阿薩德的肖像高懸於採買的民眾之上,大內宣無處不在。

雙面古城,反叛與效忠

取道五號高速公路,從北部首都大馬士革郊區,先抵達曾是工業大城的霍姆斯(Homs)接著再到曾為反派大本營的哈馬(Hama)城,觸目所及盡是戰亂與人禍下的毀滅實證,根據「敘利亞人權觀察」辦事處的報告,這場延續十年內戰的沉痛代價,除了公共建設嚴重毀損外,還造成五十萬人死亡,與一千兩百萬人流離失所,無家可歸。想再看清這些實況,你得先開車四小時遠離大馬士革,到阿勒坡(Aleppo),從這塊被奪回政權的土地上,透過一幕幕從車窗外後退的景象,你終於明白戰亂之慘烈,見識何為空城,以及被夷為平地的公共建設與坍塌毀損的建築樓房。

敘利亞總統阿塞德(Bashar Assad)的巨型海報高高掛在城牆入口處,歡迎旅客來訪,但也只能參觀僅存於阿勒坡東部殘存的遺跡。內戰之前,那片殘垣斷壁曾是一座標榜千禧之城的博物館;阿勒坡千年古城的歷史光環舉世聞名,但昨是今非,而此刻在碎磚爛瓦之中出現這麼一張國家首腦的大海報,顯得格外突兀和可笑。

阿勒坡有個別名,叫「阿沙巴」(al-Shahbaa),原文有白色之意,很可能是此地建築大多為白色大理石之故,但如今早已銷毀殆盡。這個曾被譽為中東明珠之城,當東部區域落入反叛軍手中時,為了揭竿起義,於二○一二至二○一六年間承受巨大代價,損傷慘重。今天,這座城市迥然相異的兩大區域,標示著同一場內戰的兩個面向,一個是反政府的武裝勢力,另一則由敘利亞政府軍掌控;兩大城區的界線是模糊而充滿想像空間的,或許也可由外在廢墟之多寡來辨識。

霍姆斯城與大馬士革郊區之間,曾是最早有人類定居的古老城市之一;戰亂十年後,觸目所及皆是斷壁殘垣,世界文明與遺跡盡毀,五十萬人死亡、數千萬人流離失所。

曾經被反政府勢力占據的這一邊,在政府軍的猛烈炮轟下,整座城市被摧毀得面目全非。建築物裸露的斷壁與遍布的瓦礫堆都可以作證,當時效忠軍政府的勢力如何在撤退時不留餘地,以燒毀破壞所有地面上建屋與資源的「焦土政策」,讓對手一蹶不振。大部分區域已人去樓空,浩劫後的空城,異常荒涼。但牆上一條晒衣繩,與不遠處裊裊升起的一縷炊煙,顯然附近還有些人。

城的另一邊,從戰前至今一直是敘利亞政府當局掌控的區域,體面乾淨,修繕完備,沒有太多毀損之處,與其他還瀰漫著戰事煙硝後的地方比起來,這裡「正常」得不可思議;而在這裡努力過生活的居民,心中自有了悟。一座被拆解分裂的城市,過去的一切風華,早已煙消雲散,不復存在。

「歡迎來到阿勒坡,世界之后!」年輕的納比以嘲諷的語氣打開話匣子。坐在西部城區的餐廳裡,納比話說從前,提起阿勒坡曾是人類最早聚居之地,古今對照,特別諷刺。身為阿勒坡西部城區的居民,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如納比,在內戰爆發時沒有選擇離開,「我能到哪裡去呢?」他故意自問自答:「我一無所有,你看到那些離開的人下場如何嗎?」他如數家珍,把棄城逃離的朋友名單一一列出,說道:「離開這個國家的人,從此以後再也回不來,而那些因為戰亂而走避他鄉的人,最終往往會回到滿目瘡痍的廢墟之中。」納比一邊解釋,一邊頹喪無奈地說:「所以我選擇留守原地,也只能保持觀望,不然我又能怎麼樣呢?」

年輕男女坐在大馬士革的提基亞清真寺外交談。

被撕裂的兩個世界,中間邊界開了一家咖啡店,就位於城堡外的海濱空地上;擺上桌椅,面對砲台,背對廢墟,來這裡喝咖啡的人,只能面向一方,彷彿不再看一眼那曾經享譽全球、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遺產的麥地那集市(al-Shouneh souq)。與戰爭一同長大的孩子們在隨意湊合的草地上,追著一顆消氣的足球玩得不亦樂乎,對身旁的成堆瓦礫,視而不見。街上的每一個燈柱,都貼上總統阿塞德的肖像,一旁寫著「阿勒坡的執政者」,提醒著健忘的居民,誰才是此地真正且唯一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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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大壺節

【本期封面】圖片/Anushree Fadnavis/達志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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