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厚皮老師 從暑假到了也想哭,到今晚住在哪裡都沒關係

七年級後段班的杜宜庭生於屏東,在擁抱一隻企鵝後,人生方向從服裝設計轉投獸醫,期待可以幫助地球生命活得自在、健康、包容。

不是一個特別聰明或身懷絕技的人。小時候的我,夢想是成為書店店員,長大後喜歡設計,所以念了織品服裝。曾經一點都不在乎大自然,也沒有在鄉野間成長的經驗,直到十九歲時,與一隻企鵝的交流,才真正開始與大自然連結。

自此,我的夢想不斷演變,從動物飼育員到野生動物獸醫,再來是野生動物疾病生態研究,最後,希望能重整野生動物與人類、環境的關係。

其實我的出發點非常單純:讓野生動物可以自在開心地生活在大自然。

隨著每個階段不同的學習,我發現若視野不夠寬廣,眼中只在意某種動物,對於野外族群不會有足夠影響力。以及,人,才是影響野生動物族群和棲地最主要的關鍵。繞了一大圈,我還是躲不過原本想避開的人類。但是我也逐漸明白,如果想要改善野生動物的處境,就必須先幫助人類改變他們的生活。

進入獸醫領域的我,為了拓展視野、精進專業,把自己拋出舒適圈外,在非洲、亞洲、歐洲大陸闖蕩、流浪的經歷——奮力抱著氧氣瓶在辛巴威原野間奔跑,常常迷路的糊塗見習生,卻誤打誤撞地成就了一趟夢幻旅行;初入社會努力打通人脈資源,體驗到面子在夢想之前根本一文不值,也才能夠在婆羅洲遇見了最後兩隻喜歡唱歌的毛茸茸犀牛;顛簸的碩士生活,經歷自我價值的崩壞再重組,頑強地繼續前進夢想之路,也因此得到許多貴人的幫助,一直支持著我。這才明白原來所謂的舒適圈,其實是出走前的畫地自限。

在疫情逐漸解封的時刻,我想這是一個絕佳時機和大家溝通我心中的憂慮與希望。對於Covid-19的認識,除了影響人們的健康、生活與經濟外,很少有人在意源頭發生了什麼事,以致引燃這條導火線。但當我們忽略了最重要的核心,只是治標不治本,下一個病毒或其他更難纏的病原無疑將接踵而至。屆時,人類社會是否還有足夠資源補救?

二十五歲的成年禮

二十五歲生日當天,我們要從馬里蘭威(Malilangwe)出發前往貝特橋(Beitbridge),又是另一個五小時的路程。透過經理J瞭解了辛巴威的野生動物獸醫發展現況,才知道這有多困難——不僅只錄用從南非頂尖獸醫學校畢業,並考取執照的獸醫師,還得通過野生動物危險麻醉藥物課程認證;但即使通過,因缺乏經驗,也很少單位會選擇錄用新手獸醫。投入了很多時間與金錢仍然找不到相關工作。原來不管任何國家,想成為一位野生動物獸醫師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突然之間我對未來有些不知所措,夢想好像瞬間距離我十萬八千里遠。「為什麼想當獸醫?」「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能在二十五歲生日時,重新思考這些問題,無非是幸運的。我想這也是這趟實習的目的,有時要達成夢想,似乎需要繞點遠路。像是這天在林波波(Limpopo River)河床上,想接近喝水的驢子們,可是繞過小河之前,必須要先走上一段更長的路,看起來離驢子更遙遠,實際卻是更靠近了。

申請實習機會前,曾有過想放棄的念頭。為了找回勇氣,試著跟許多朋友對話,也給自己訂了目標:勇敢說英文、大方交朋友,把不值錢的面子拋下。這次旅行就像是我的成年禮,離開舒適圈,學習克服恐懼與寂寞,發現自己許多不足,也看見世界的遼闊。

感謝愛我的人們,給我幫助、支持、勇氣,讓我更清楚未來的模樣。謝謝媽媽,總是在背後當我的後盾,不論我決定走向何方。

紅色巨岩、大象與橘子

某天在貝特橋(Beitbridge)的採樣工作結束後,J帶我們參觀附近的橘子分裝工廠。此區盛產橘子,工廠外的巨大鐵製網狀容器,飛進一顆一顆挑選合格的橘子,就像兒童遊戲球池一樣令人興奮。工廠導覽員為我們一一介紹,從橘子運來後,浸泡在專用池裡殺滅潛藏的黴菌,經過挑選後烘乾、打蠟,一顆顆像跳舞般,轉一轉就變亮了。在輸送帶上通過機器拍照幫橘子分級,好像在拍橘子的大頭照。最後依特定的排列方式裝箱避免造成碰撞,據說遠東地區對於橘子外觀的標準最高,一定要完美無瑕。不過納悶的是,我怎麼好像都沒有在台灣吃過來自辛巴威的橘子呢?而賣相不佳或過熟的橘子就會榨汁,剩餘的果渣,還有一個祕密用途。

我們接著去參觀橘子渣的後續旅程,目的地就在距離我們住處不遠的一座巨岩上。撲鼻而來的是橘子過熟般酸酸的發酵味,耳邊伴隨著大象埋頭進食的悶哼聲,還有像是等得不耐煩的任性嘶吼。原來橘子渣最後的棲身之地是大象的肚子!鐵鏽般顏色的巨大岩石、成群的大象和橘子,世界上大概不會出現第二處相似的景色了。從巨岩居高臨下的視野,象群小得像玩具模型一樣,遠遠地從四面八方聚集,準備大快朵頤。即使被周遭濃密的灌木叢遮住視線,仍然可以從漫天的沙塵判斷,又有成群大象正朝著可口點心而來。

有些大象吃飽後,索性用鼻子拿起橘子灑在身上做橘子浴,有些閒暇在旁互相堆擠或靠著樹抓癢;後到的象群高舉鼻子跟先來的致意,小小象則是不顧形象地一頭栽進橘子池裡胡亂打滾,岩谷裡一下子擠滿多達八十頭大象。太陽下山後,隨著夜晚來臨,有更多其他動物加入,例如:狒狒、疣豬、世界最大的伊蘭羚羊(eland,學名Taurotragus oryx),還有一些我不知道名字的小動物們。當地人真的很會享受,有這麼好的視野,一邊享用美食,一邊觀賞野生動物,如同一起共進晚餐,實在是非常難忘而且超現實的體驗。希望我健忘的腦袋可以好好記住這幅美景。

享受眼前奇景之餘,心裡其實還是有一點點不踏實。鼓起勇氣問J,這樣的行為,難道不會干擾生態嗎?她露出有些尷尬的笑容告訴我,其實很多聲音質疑著這樣的行為。但是人類先獨占了本來應該與野生動物共用的土地來種植柑橘,收成之後與野生動物分享,似乎也算是對牠們的一點回饋和補償。

儘管這樣的說法,不一定每個人都可以接受,但是我想,這片土地本來就是人們與野生動物共有,如果能夠提出對生態衝擊不大,又能讓人與動物和平共處的方法,也許值得一試。

犀牛的人口普查

抵達辛巴威一個月後,終於跟期待已久的野生動物一起工作了!我們的任務是麻醉即將成年,要離開媽媽的小黑犀牛、小白犀牛,並在牠們的耳朵做記號、植入晶片,方便監控盜獵者的行動,並採血做健康檢查、DNA親緣鑑定。這次麻醉行動共有十五隻目標小犀牛,Malilangwe Trust對保育區內的犀牛,有著很完整的管理與監控,所以清楚知道哪些犀牛媽媽的寶寶即將成年,準備離家,這是最適合麻醉檢查牠們生理數值的時候。因為若在犀牛年紀還太小時麻醉,媽媽可能會在牠麻醉醒來後失聯,小犀牛將會成為孤兒而難以在野外生存。

工作程序大致是:等待徒步巡邏員(scouts)發現目標犀牛後,獸醫搭著直升機到通報定位點,準備在空中發射麻醉鏢;另一方面地勤人員也要同時驅車出發。犀牛麻醉以後並不會馬上倒下,還會狂奔一陣子才會漸漸感到昏沉而倒地,之後地勤才能下車徒步靠近執行工作。一旦確定犀牛中鏢後,直升機必須緊緊尾隨避免遺失目標,並且追趕其他犀牛成員,讓牠們先暫時遠離小犀牛,我們才能安全進行操作。從陸地看著直升機徘徊在樹林上方的景象,真的非常刺激。為了跟上直升機,我們得開車在原野中狂飆,像是在演警匪動作片,有時還會被強風捲起的砂石擊中身體。

如果目標是黑犀牛的話,我這個反應遲鈍的人,可真的就要全神貫注了。黑犀牛習慣躲在滿是刺槐的灌木叢,需要扛著各種儀器狂奔,自然不可能倖免於難,手臂、小腿一道道皮開肉綻的傷口已是家常便飯,就連犀牛厚厚的皮膚,也無法在狂亂逃竄中抵禦刺槐的陷阱。有次遇到慌張又迷茫的小犀牛,一頭撞進兩棵傾倒成V字型的枯木之間,楔形的頭部緊緊被卡住,必須靠我們用繩索套住牠的後腳,好幾個人一起使力才拔得出來。

白犀牛的任務當然也有其困難之處,即使牠們的棲地是空曠枯黃的草原而少有刺槐,卻常常讓我這個路痴分不清東南西北。一次奉命到直升機上拿重要的藥物工具箱,卻因為太過投入,跑著跑著,竟迷失了方向,而且直升機的引擎聲蓋過了大家的呼喚,害我抱著工具箱在眾人面前往相反方向匆匆奔去,像笨蛋一樣。看來在野外工作還是需要一些天分的。

曾經近距離觀察到一隻小犀牛麻醉的過程,牠們醉倒的樣子很可愛,胖胖的身軀在一陣踉蹌後,直挺挺的像卡通一樣「咚」一聲倒下,不過同時也可以清楚感受到小犀牛的恐懼,還有一旁犀牛媽媽的焦急無助,其實看了好心疼,但也只能安慰自己,至少牠們遇到的不是壞人。因為透過這樣密切的監控犀牛「人口」,也有助於遏止盜獵行為。我們遇到的犀牛媽媽都很愛自己的孩子,而且竟也待我們不薄,很講道理,雖然擔心,但都只是在附近觀望,並沒有對我們發動攻擊,彷彿牠也明白我們其實是想幫助牠們的。

工作第一天,我被分配到超棒的任務,就是幫麻醉中的犀牛監控體溫,消毒麻醉鏢的傷口,避免感染化膿;參觀牠們屁股周圍一堆五顏六色的漂亮壁蝨,並在身體漆上黃色編號以利辨識。其他工作包含:測量心跳、呼吸、血氧濃度、供給氧氣,灑水降溫(肌肉緊繃加上震顫會使體溫升高,甚至可能有生命危險)。等到完成所有工作,地勤人員撤退回車裡,獸醫施打解劑並回到直升機上,確定動物一切正常後就可以離開。小犀牛醒來後有些不知所措,茫然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但沒多久就快步跑開了,回到犀牛媽媽的身邊。看著牠們用胖胖短短的四條腿奔跑,不禁讓人心花怒放。祝福牠們都很平安順利長大,不會遇到盜獵者。

非法捕獵(illegal hunting)是現今非洲犀牛面臨的最大危機。過去因為犀牛角在中藥裡標榜的神奇退火療效,大量在中國與越南的黑市流通;如今則用來製作裝飾品居多。平均每二十二小時就有一隻犀牛被盜獵,由此可知打擊盜獵是保育犀牛的首要目標。除了像Malilangwe野生動物保護區所採取的嚴密監控策略以外,非洲其他國家也會透過為犀牛去角(dehorning)的措施,這是乍看一勞永逸,實則具有爭議的保育策略。許多國家與地區實行這個策略以後發現,被去角的犀牛仍會被獵殺,原因之一是去了角的犀牛,其實皮膚底下還埋有角的基座,盜獵者仍可以採收10%的犀牛角。除此之外,由於非洲的野生動物保育已經軍武化(militarisation),每次盜獵都是拿自己的性命做賭注,因而當發現跟蹤已久的犀牛被去了角後,有可能憤而殺死牠,避免未來再次遇到而受到干擾。

少了角的犀牛,生活也會受到影響,在群體中的地位或抵禦行為都可能因此改變。而那些被移除的犀牛角該如何處理也是個問題,有些單位選擇焚毀,有些則會找地方存放,若不幸被不法人士發現,這些昂貴的角反而會流入黑市之中。去角的策略要奏效,需要配合完善的反盜獵措施以及密切的監控系統,因此並不是每個地方都能行得通。

為什麼我們要保育犀牛?犀牛除了長得圓胖可愛、跑起來很滑稽以外,有什麼重要性?犀牛其實是非洲疏林草原(savannah ecosystem) 裡的關鍵物種(keystone species,又稱為基石物種)。所謂基石,就是位於拱門正中間,連結左右兩側柱腳的石頭。若基石被移除,整個拱門就會坍塌,失去原來的結構。當中白犀牛又被稱作生態系的工程師,透過吃草來改變地表的植被,進而影響整個生態結構,好讓其他小型草食獸能利用這樣被「改造過」的棲地。發生火災的情況也會比其他沒有犀牛的棲地少,因為能燒的「燃料」已經被修剪成短短的,而且東一塊西一塊不連續的草團,火苗很快就會熄滅。除此之外,犀牛充滿營養的糞便也能為這片草地施肥,讓其他更多小型動物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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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竹令人俗

【本期封面】攝影/陳榮豐
海拔一千六百公尺的雲林石壁,竹林與柳杉林形成一片綠海,疏伐整地之後,一座以減量設計、環境美學理念實踐的竹森療園區優雅現身。過去我們把竹林當薪材使用,論斤秤兩,今日才發現竹林價值其實無形更勝有形。這一項由政府與民間合力促成的竹林活化創生計畫,為曾經荒廢的五百甲竹林鑲上一顆療癒的綠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