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鷹之間 吉爾吉斯的獵鷹故事

吉爾吉斯獵人諾蘇丹,每逢外出狩獵,人鷹之間,同行作戰。如何擁抱現代化,顧及保育倫理又能尊重獵鷹傳統文化,是近年來為提振經濟而大開「賞鷹」觀光之門的獵人要面對的考驗。

吉爾吉斯獵人諾蘇丹,每逢外出狩獵,人鷹之間,同行作戰。(攝影/嚴居駿)
吉爾吉斯獵人諾蘇丹,每逢外出狩獵,人鷹之間,同行作戰。(攝影/嚴居駿)

個清新有雲的早晨,我和四十五歲的獵鷹者塔勒賈約好見面。能緊隨幾位獵鷹者身旁記錄他們的野外獵鷹故事,是我無上的榮幸。跟在塔勒賈的二代福斯車後方,陽光開始穿越雲層,我一路跟車到凹凸不平的石子路,抵達一處山腳,距離吉爾吉斯共和國(Kyrgyzstan)最大湖泊伊塞克(Issyk-Kul)湖當地城鎮波科巴耶沃(Bokonbayevo)不及十公里之遙,我們當天就在這個城鎮過一夜。此地地勢居高臨下,往下俯瞰,蜿蜒小溪緩緩流經乾枯的山谷,「這是個理想的起始點。」塔勒賈說。

塔勒賈簡樸輕便的著裝,顛覆了我對獵鷹者理當一身皮衣、頭戴皮帽的刻板印象。在等待其他獵手前來時,塔勒賈才戴上貂皮帽與外套,腰繫吉爾吉斯特有的皮釦,一看就知是當地獵者。遠處有四人騎馬前來,他們身後的山峰積了層雪,不知怎的,眼前這傲雪凌霜下的原野,一行人威風凜凜地縱馬疾馳,這畫面讓我想起《飆風戰警》那部西片。待他們一靠近,才發現他們的英姿更懾人——他們帶著的老鷹,巨大而威武。他們身邊的助手頭戴當地傳統白帽,身上隨意搭了件潮流運動夾克,和我想像中策馬獵鷹的畫面太違和了。不過,我倒是漸漸明白了一件事,獵鷹者重舒適、輕習俗,其實,有何不可呢?更何況,我本來也得認清,獵鷹文化早已隨著時代變遷,歷經不少改轍易途的轉化。

身為獵鷹賽事的常客與高手,諾蘇丹在峽谷上訓練他心愛的鵰。人鷹之間的默契,一如運動員精神,得藉由不斷練習來積累。

有些獵鷹者,早已不把它奉為此生必守的傳統文化;現在有更多人甚至不再跟著他們外出獵鷹,而老鷹的存在純然為了促進經濟活動,吸引遊客付更多錢來換取近距離觀賞這些野生猛禽,這可是動物園或大型禽鳥園區都無法提供的新鮮與刺激。旅遊旺季時,伊塞克湖一帶的遊客,絡繹不絕,其中最夯的老鷹展示節目,一天便可賺進七十美元。這對當地以小農身分養家糊口的居民而言,是一筆豐厚的收入,足以令他們脫貧,過上一些好日子。

老鷹出征,勢不可擋

不過,這些巨大猛禽,不只是讓遊客驚叫或目瞪口呆的消費對象而已。至今仍有許多獵人將獵鷹當成運動,積極參加大小賽事。二十四歲的諾蘇丹,已是許多獵鷹賽事中身經百戰,獲獎無數的傑出獵鷹與弓箭高手。身為二○一四年「世界遊牧民族運動會」的獵鷹冠軍得主,諾蘇丹是各類比賽常客,他告訴我,輸了一場比賽會讓他挫折很久。這位前冠軍得主分享了成為卓越獵鷹運動員的祕訣,不外乎練習;而最佳練習場域,便是野地,狩獵者與老鷹都能在此適得其所。

狩獵結束,資深老手塔勒賈將形影不離的金鵰禿馬拉安置於車子副駕駛座。現代獵鷹行動大多以汽車代步與出入,策馬長征的英姿與畫面,已越來越少見。

第一眼看到諾蘇丹時,他騎在馬背上,驕傲地高舉他的鷹,有此猛禽為伴,他難掩一臉得意。騎在他身旁的十六歲弟弟艾山,似乎也以哥哥為傲。當各路英雄好漢齊聚時,我看得目不轉睛,眼前這一幕太震懾人心了。我回過神來找塔勒賈時,他身邊已多了隻叫禿馬拉、塔勒賈最信任的老鷹夥伴。我驚詫不已,這隻猛禽大鳥何時悄然飛抵現場?大夥兒一見面,招呼與笑聲不絕於耳,然後便開始計畫當天的獵鷹策略。年紀小的艾山雖然才開始跟著哥哥學,也被分配了一隻老鷹。他的任務是從旁觀察與學習如何操弄繩索。

塔勒賈與艾山在高處往下觀望,諾蘇丹則負責誘出潛藏底下的獵物。獵捕行動由他與那兩隻土生的視覺獵犬,一同揭開序幕——諾蘇丹勘察地形,丟出石頭來聲東擊西,試圖嚇跑可能隱身於草叢裡的獵物,讓牠們無所遁形。獵人帶在身邊的金鵰,被譽為吉爾吉斯最巨型的猛禽,力大無窮,擅於捕捉小型至中型的獵物,包括野兔、狐狸、豺狼等,有時甚至可以獵捕到幼狼與成年鹿。艾山在塔勒賈帶領下,等候絕佳時機點,把老鷹放飛。每年十至二月的冬季,時值狩獵季節,荒野的雪地上,任何動物的痕跡都清晰可辨,一律逃不過獵人雙眼;而熱愛低溫的老鷹,此時正是發揮本領的好時節。

年輕的艾山跟著身經百戰的獵鷹長輩見習。無遮蔽的空曠原野讓獵物無所遁形,一旦確認目標,獵犬先包圍,獵鷹再俯衝,獵人最後則探囊取物。

集體狩獵固然增加成功幾率,但也有缺點。一般準備出征的老鷹,會被蓋上一塊皮質眼罩,一旦眼罩被解開,老鷹便展翅衝飛,執行任務。而揭開眼罩的動作,由站穩高處的獵人負責,他必須有足夠的經驗才不致於誤判情勢。一般金鵰可以在三公里外發現兔子,遠遠優於人類的視力,因此,獵人要學會如何辨識與信任他們的獵鷹夥伴。我們很幸運,不到一小時便目睹了當天第一次獵殺行動:諾蘇丹發現底部草叢裡有動靜,趕緊呼喚其他夥伴移動到山的另一頭,與此同時,他們家獵犬驚嚇了一隻豺狼,並圍攻不讓牠逃離。塔勒賈一看被狗引出的豺狼,二話不說,立即解開老鷹禿馬拉的眼罩,人鷹之間的默契十足,機警敏捷、準確無誤。一場「飛鷹走狗」之戰,正式啟動,但就在老鷹禿馬拉飛出去之後,艾山不小心也釋放了他的鷹。這一邊,禿馬拉不負眾望,一把抓住了豺狼,狼鷹雙方陷入苦戰,眼見情勢危急,塔勒賈幾乎直線往陡峭山坡下衝去協助他的金鵰夥伴,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艾山剛剛鬆手的「意外」讓另一隻鷹忽然也前去攪局,把奮戰中的禿馬拉大吃一驚,最終被迫放棄「手」到擒來的獵物——豺狼逃過一劫。

大夥兒一邊爬回山頂,一邊起哄抱怨艾山的大意,惋惜與失望的慨嘆聲,此起彼落。這教訓足以讓艾山汲取一輩子。他垂頭喪氣,再聽到另一個夥伴叨唸:「那隻豺狼好大一隻,」艾山更自咎了。雖然集體出擊的勝算較大,但現實中的遊戲規則是:誰家大鳥狩獵有成,獵物就歸誰,就連獵物的一點皮毛,都不會與其他的成員共享。近幾年來,當地獵物的總數驟降了50%,原因並非獵鷹行動,而是當地越來越頻繁的現代化活動;也難怪許多獵鷹主人紛紛「轉行」投入觀光業。諾蘇丹比較十年前後的差別,指出過去每年可獵得平均十到十二隻狐狸或豺狼,但這陣子他只能勉強獵得五、六隻中型獵物。與其他使用步槍的狩獵大不同,這群獵鷹者無法將獵物一槍斃命,因此,逮到的獵物又脫逃已幾乎是常態,成功率明顯大為下降。

塔勒賈與金鵰禿馬拉的關係,猶如親密戰友與家人。塔勒賈將於明年親手釋放為他服務了二十年的禿馬拉,讓她返回天地之間,功成身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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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公

【本期封面】攝影/安培淂
路旁的電線桿上,一則以土地公作為提醒的告示,「人在做、天地神祇都在看著」的警世。台灣的土地信仰經歷移墾的開發、原漢衝突的融合、由農轉為工商的社會背景,在都市化進展的結構下,「街頭街尾土地公」的守護形象深植人心,時刻與生活相關,存在現狀、過往,與投注在未來的希望,是最為核心的精神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