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巷尾土地公 信仰裡的土地脈動

玻璃反射的多個且重疊土地公形象,像是由單一化身多元神職,宛如我們對於土地公的認識,從移墾開發、原漢衝突,到自農轉為工商的社會,在土地脈動中形塑多元信仰思維。

桃園市土地公文化館內,玻璃反射的多個且重疊形象,像是由單一化身多元神職,宛如我們對於土地公的認識。(攝影/安培淂)
桃園市土地公文化館內,玻璃反射的多個且重疊形象,像是由單一化身多元神職,宛如我們對於土地公的認識。(攝影/安培淂)

北中和烘爐地南山福德宮,常年香火鼎盛,每逢農曆初二、十六,多有生意人前來,祈求財運亨通、人丁平安。廟內一座土地公立像,右手持柺、左手捧掌金元寶,信眾在參拜完後,皆來此從摸鬍、摸拐杖,到摸金元寶,蘊含祈福求財、加官晉爵之意,土地公儼然從守護土地大小事,轉為大眾印象裡,求取財運必拜之神祇,這樣的形象究竟如何轉換?

最讓人熟知的土地公,似乎在許多人的觀念裡存在一知半解的認識。在土地公信仰裡,究竟祂是守護什麼樣的土地?神階不高,時刻與生活相關,在田間、鄰里間存在的小廟,到底承載什麼樣的故事?關於土地,也關於土地上的人,將阿Q式的精神酬庸,轉換於祭祀行為,從土地來看泛靈信仰裡,最為明顯的特質。

信眾於新北中和烘爐地南山福德宮參拜後,以手摸土地公立像的鬍鬚、元寶、拐杖,祈願求得福氣、財運、權位,亨通順心。

生長與消逝,土地到土地公

相較於「天」的神聖賜予,「地」反而給人親近而踏實的立足,人不斷成長,土地則有源源不絕「生成」與「養育」的提供,相對的,有生也會有逝的消長,自花草,到農作,到家厝、宅第,到建物,甚至土地是承載一代又一代的人。

有別於希臘神話裡,掌握著生命與命運的大地之母「蓋亞」(Gaia),是為神聖的始祖,創造神祇、宇宙和人類,顯赫且神聖,漢人泛靈信仰裡的自然崇拜,則是取之於自然,而敬之以神祇的方式,來回饋、酬謝與感恩。因此,提供生活需求的自然之「物」──土地,《孝經》有云:「社者,土地之王,土地廣博不可遍敬,故封土以為社而祀之,以報功也。」從廣博的土地到「社神」的設立,讓土地從廣大而單一神祇,逐漸轉變為多位而密布繁瑣,甚至是結合各地風俗,產生多元多樣、職能多重的土地之神。

屏東車城福安宮為全台最大的福德正神廟宇。

其中「社神」經由「擬人」的神格化,大多想像是一位鶴髮白鬚的男性老者,以福態圓滿的坐姿,穩穩地鎮坐土地之上。耕研居宗教民俗研究室主持人謝宗榮認為:「神祇的形象是集體意識的延伸。」這位耄耋長者的土地公,實則反應漢人觀念裡,農耕主要由男性勞動力者,至於「公」的年長呈現出來的時間感,是具有時間累積的智慧經驗,「這是『人』之於『土地』的作為與投射。」謝宗榮說明。

出版多本土地公研究書籍、采風民俗學會執行長呂江銘說:「深植在台灣的土地信仰,可推及移墾社會開發的痕跡。」在面對一塊陌生的土地,移墾者大多採取自己過往的經驗,「移請」原鄉神祇供奉、挪用原鄉的土地概念,來消彌對於陌生環境的不安,企圖創造出與原鄉的強烈連結,建構出「熟悉」的地域。

每日湧入各地信眾前來屏東車城福安宮進香。

然而,這套「熟悉」的土地信仰觀念,勢必與這塊土地原有觀念有衝突,從磨合之中產生獨特的信仰脈絡。謝宗榮特別提出,台灣的地基主信仰,就是源自於平埔族祭祀產生的一種地祇,以作為尊重早先開墾的平埔族先民打造的基礎,為後來的漢人開拓原始天地,以及聚落空間,因此守護土地、房舍、住宅,以及居住於此處的人,祭祀時間通常隨著節慶,備有飯菜佳餚,有饋念原居於此的地緣性先祖概念。

西拉雅族後裔尤威仁分享,漢人說「田頭田尾土地公」,而在台南新化則有「田頭土地公,田尾『太祖媽』」的說法。

所謂「太祖媽」,就是西拉雅族的阿立祖。在尤威仁多次提及「漢化」一詞,其實就是一種原漢衝突下的磨合,似乎將田一分為二的文化拉扯,田頭有漢人,田尾則有平埔族,也可視作融為一體,共同守護這塊土地。但作為開基先祖,尤威仁強調阿立祖「暗」的性質,是不能聲張的,關於「番仔」的自卑,在強勢文化衝擊下,僅能私下地保存這段歷史。尤威仁說:「漢人有稱阿立祖為『壁角佛』,所指西拉雅族會用鼎仔灰將象徵阿立祖金身的「矸仔」(或是碗)塗黑,放置牆角,避免讓人知道遭致毀掉。」

西拉雅族具有祖靈概念的土地之神「阿立祖」,早先以「暗」的方式,採私下祭祀,不對外言明,唯恐遭遇摧毀,到如今西拉雅正名,以及漢化後的祭祀形式。

從田水街庄到現代都市

土地公文化館執行長劉子琦則建議以區域為單位來觀察。整體土地公廟宇的分布,所形成的文化景觀,會是最貼近土地的歷史脈絡,裡頭還隱隱包含一種劃分轄區的界線概念,形構出「地緣性」族群。

在過去,土地公神祇常見以石、樹、塚、像等多樣類型與造像,存在於山嶺、平地、農田、水圳、古井、溪河等所在,土地神祇與廟宇融入地景,並不突兀的,就像天生萬物一般自然,也自然地守護山川地物、農田灌溉水源。也存在於聚落,也有「庄頭庄尾土地公」的俗諺,除了表示土地公辛勤忙走,顧頭看尾的形象外,還可用來說明土地公的奉祀,就像是一個土地單位一樣,可畫分頭尾,定位居住之處。更為特別的,存在於礦坑口等開墾處,如新北九份福山宮,廟內有多尊舊時礦坑口所奉祀之土地公,主委王添來回憶,彼時入礦坑前、出礦坑口,礦工們都要祭拜土地公以祈開墾平安。

滄海是桑田,桑田現今也多為都市鋼筋水泥叢林,常聽老一輩說起地理景觀,多有「這裡過去是一片田」的說法,這等改變,亦可由土地信仰裡觀察出來。台灣有多處土地公廟有合併的狀況,細究原因,可能是聚落範圍的改變,或者是道路拓寬,甚至是日治時期的市區改正等政策,使得土地區域進行重劃,也導致信仰的轉型與整合。

嘉義蘭潭里土地公廟,藉由閩南形象的土地公求娶一位客家形象的土地婆,生長在同一塊土地的族群,其實存在共同生活的情感。

~以上為文章之部分節錄,僅供「非會員 」閱讀,全文及更多精彩內容請參閱《經典雜誌》~
線上會員籌備中 敬請期待

作者
曾任《經典》雜誌撰述。 中國文化大學中文系文藝創作組畢業。 會寫幾個字,並且認為所謂的「編輯撰述魂」就是:我多想大聲、用力地告訴你,這個世界因為有了這些人事物,總算有些特別,有些,不一樣了!
本名Alberto Buzzola,《經典》雜誌攝影召集人。 作品【海峽系列】獲2011年金鼎獎最佳攝影獎。〈難行仍行:邁向理想環境的交通規劃〉獲2012年吳舜文獎最佳專題攝影獎。
本文出自

土地公

【本期封面】攝影/安培淂
路旁的電線桿上,一則以土地公作為提醒的告示,「人在做、天地神祇都在看著」的警世。台灣的土地信仰經歷移墾的開發、原漢衝突的融合、由農轉為工商的社會背景,在都市化進展的結構下,「街頭街尾土地公」的守護形象深植人心,時刻與生活相關,存在現狀、過往,與投注在未來的希望,是最為核心的精神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