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與行 台灣媽祖學

台灣歷史進程裡,渡海來台的移墾心境,從海洋到土地,自共渡到隨行,走出一段台灣文化的媽祖路。

彰化鹿港天后宮內,一名信徒虔誠奉請媽祖前來。(攝影/安培淂)
彰化鹿港天后宮內,一名信徒虔誠奉請媽祖前來。(攝影/安培淂)

○二○年延期的白沙屯媽祖進香,因應新型冠狀病毒疫情再起,一位信眾在「不群聚」的全民防疫觀念下,於自己的家中,藉由現場直播,將螢幕擺置在跑步機旁,對應畫面裡的媽祖神轎,跑步機調整適當的健行速度,亦步亦趨的,看著媽祖神轎走到了哪、在哪裡停駕、又到了哪駐駕,徒步的意義並沒有改變,以「平行空間」的概念,仍是誠心地當個跟隨著媽祖的香燈腳。

乍似突破傳統框架,卻是每一位信眾「用這個時代裡自己的方式」來面對信仰。顯透出許多別與以往的信仰意涵,逐步形成一種「新的傳統」。

林小姐、女神、媽祖婆、天后、聖母

媽祖,也不再只是「天這麼黑、風這麼大,爸爸捕魚去,為什麼還不回家」的單薄形象。早期國立編譯館出版國民小學國語課本裡的課文,念誦起來字正腔圓的,從「林默」一句一句的擔心裡,看到天候不穩,仍要為了生存,冒險出海捕魚的父親,在講究「孝」的第一人稱視角濃縮成篇,成為媽祖信仰中海神性質的基礎認識。

隨著台灣歷史的進程,先民渡海移墾,對海(特別是台灣海峽,有「黑水溝」之稱)的認知,是波詭雲譎、凶險茫渺、深不可測,位於海的彼端卻是離開原鄉、遠赴他鄉發展的一線生機,這樣既冒險犯難,又渴求另闢一番天地、能夠穩定生存的心態,投射在原鄉神祇,是一小尊媽祖乘坐於船艙內,或是身掛媽祖香火袋,福難共渡、休戚與共,祈佑風平浪靜。加之,清代官方的封誥宣揚,使得庶民信仰的海神由原先的「玄天上帝」逐漸轉換為「媽祖」。

「新的傳統」不只在信仰形式,也實踐在廟宇建築,例如彰化鹿港的台灣護聖宮是首座以玻璃為主要材質的媽祖廟宇型制,在天色將晚時刻,燈光輝映,美不勝收。

之後移墾的落地生根,「海」是台灣的屏障與阻隔,從「開放」到「禁令」,生活與海的相距愈遠,媽祖除了是漁業守護神外,「海神」隨拓墾土地轉往陸上定居,小至家宅、大至廟宇,眾多而普遍地在台灣各地經過歷史甘苦,讓媽祖發展出不同的在地性格。

無論是冠以地名稱之,譬如北港媽祖、關渡媽祖、大甲媽祖、白沙屯媽祖等,或是冠以特殊處來稱呼,譬如嘉義朴子配天宮的媽祖是雕刻於一棵樸樹上,因此也有「不動媽祖」之稱。愈是定位在地,信仰圈愈是擴及全台,組成的團體網絡,不再侷限傳統由爐下弟子組成的「神明會」,進一步由全台各地信眾組織「聯誼會」,彼此橫向串聯,匯聚地方能量,大多著力慈善公益、參與宗教盛事。

也因為媽祖信仰的普遍,政治大學華人宗教研究中心研究專員洪瑩發說:「每個人的生命,似乎都能連結專屬自己的『媽祖經驗』。」不僅是信徒談及媽祖的「婆」形象,媽祖的親民,就像自家,或是鄰里間熱心助人的長輩,時不時可以看見祂的身影。各地的媽祖傳說,如茅港尾媽祖為民禁錮百年、第二次世界大戰時媽祖幫民眾擋炸彈等,一再與台灣「共渡」苦難,甚至是形成一種生活型態,近年來,「媽祖」指稱的挪用,如媽祖婆,形容熱心在地的女性;也如女神、天后等,讚譽當代優秀女性在專業上的稱霸。洪瑩發認為:「媽祖信仰不是信神,或是不信神的問題,而是自然而然地成為台灣人生活中一個重要的部分。」

台南土城鹿耳門聖母廟裡,媽祖慈目端坐,從「海神」性質連結渡海來台的歷史,而「聖母」的女性成長,則連結台灣人「母性需求」的投射。

「母姐信仰圈」到「囝仔信仰圈」

工地主任作家林立青笑說,每年到「三月瘋媽祖」,底下的工人紛紛「罷工」,連免費的勞工安全講座都不去,雖然身為基督徒,卻因此好奇台灣的媽祖信仰,長年觀察下來,他進一步分析,相較於形象面目多樣,或者「功能性」明確的男神,女神信仰,如母娘、王爺夫人、夫人媽、順天聖母等,對於女性來說,無論是配偶、單身,或是一心追求佛道,還是經過生死難卜的孕產等,對映社會加諸女性身上的種種期待,女神信仰始終保持著「感同身受」的存在——同為女性,一樣走過成為女性的必經——難以啟齒、不足為男人道的,在男女確實有「別」的情況下,女神信仰承擔了這等祈願傾訴。

也有不少人將在萬家香火中的「觀世音菩薩」,與「媽祖」進行比較,就連傳說故事也緊密牽連著,有「媽祖是觀世音菩薩的一滴血轉世」、「觀世音菩薩是媽祖的老師」等故事,慈濟大學宗教與人文研究所教授林美容研究專文中也提出,觀世音菩薩的「觀」與「音」,化作媽祖的護法將軍「千里眼」、「順風耳」,骨血師徒的一脈相傳,以及強調尋聲救苦的作為象徵,在媽祖廟宇中大都供奉有觀世音菩薩等,林立青說:「二者可視為台灣民間信仰裡,佛、道的代表神祇,同時也是一體兩面,出世與入世、超我與自我。」

正因為「入世」,在心靈的超脫悟然境界之前,芸芸眾生面對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實事求是,能夠全面涵蓋、多功能,以及能夠跨越地域、性別、世代與族群,在「什麼也能求」與「母性需求」的複合心理投射下,彷彿是家中廚房內,有那麼一位執掌著鍋碗瓢盆,永遠都知道什麼東西放在哪裡的女性,晚歸的孩子餓了,隨時就能料理幾道孩子喜歡的菜餚,與一鍋暖胃的湯,媽祖的形象儼然成為這樣的一位母親,甚至是「惜花連盆、惜子連孫」的阿嬤——又有年歲累積的智慧,在家中也具有一定領導及話語權的古董級長者。

全台各地媽祖盛事不勝枚舉,尤以「苗栗白沙屯媽祖進香」特色最廣為人知。

於是放諸撒嬌、耍賴、討價還價等情緒,成為「媽祖的囝仔」除了是人與神的互動外,知名文化型Youtuber安導(陳柏安)舉例,就像是孩子在學校有任何狀況,一定是找父母親到校處理,「媽祖的母者象徵,某部分反應在你面對『不好』的時候,無法處理的自卑心態。」

至於為何是「母親神」顯著,而非父親?林立青則指出台灣「被殖民」的歷史,台灣人的集體投射。

「試想,在一場戰爭之後,家庭裡的男性強勢角色『父親』,與女性相較柔性弱勢的『母親』,會有什麼樣的改變?」林立青說,台灣經過政治迫害、社會衝突、文化悲情等,父親在家庭裡缺席,被抓走、戰死、戰後恐懼症、囚禁等,母親反而在壓抑之下,保護與頑抗,對生存的妥協,在失衡的家庭關係中透顯出一種「女神的光輝」,從女子,到母親,到祖母,其實「母親神」反映了無奈的心理需求,在無能為力的時代背景下的最有力量的期待與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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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曾任《經典》雜誌撰述。 中國文化大學中文系文藝創作組畢業。 會寫幾個字,並且認為所謂的「編輯撰述魂」就是:我多想大聲、用力地告訴你,這個世界因為有了這些人事物,總算有些特別,有些,不一樣了!
本名Alberto Buzzola,《經典》雜誌攝影召集人。 作品【海峽系列】獲2011年金鼎獎最佳攝影獎。〈難行仍行:邁向理想環境的交通規劃〉獲2012年吳舜文獎最佳專題攝影獎。
本文出自

印度大壺節

【本期封面】圖片/Anushree Fadnavis/達志影像
萬頭鑽動,是新冠疫情蔓延以來少見的畫面。十二年舉辦一次的印度大壺節,在病毒肆虐下,仍盛大舉辦。今年一到四月,近千萬人湧向哈里德瓦。在這場全球最大群聚,多數信徒未戴口罩,也未保持社交距離,確診數從二十一萬人快速飆升至三百七十萬人以上,印度目前已是全球第二嚴重國家。求取身心淨化的聖河,成了滋長病毒的溫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