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情緒牢籠困住了

正向的心念很重要,而且正向的心念是可以練習的,保持「平靜」是練習正念的第一步。平靜不代表沒有噪音、沒有困擾、沒有難題,而是指身處在這些干擾之中,心依然安寧,覺悟喜怒哀樂、悲歡離合都是心的悸動。

位熟識但不常見面的年輕朋友突然約我見面,說想跟我喝杯咖啡聊聊。我欣然同意。

在一間布置還算雅緻的咖啡廳,當時客人並不多,我們選擇靠近窗戶的寧靜角落坐了下來,點了飲料,互道近況。已經有一段時間不曾見面了,只見他消瘦不少,似乎少了點以往的熱情與活力。直覺告訴我,一定發生什麼事了,否則不會看起來,不像他以往的樣子。

話匣慢慢打開,以往意氣風發,充滿熱情的他,像消了風的氣球不再那麼有張力,講話的語調也弱了許多。

看他一臉憂愁,我關心地問他:「你好像瘦了,最近還好吧!」

「還好。」他輕輕地,有氣無力地回答。我心想,怎會是還好呢?說還好,一定很不好。

「發生什麼事了?」我用存疑的語氣直接了當地問。

他依然緊閉心門說:「沒事。」我心裡又開始嘀咕著:沒事,才怪,明明有事,還嘴硬。

儘管我心裡已經有數了,但還是婉轉地,怕誤觸地雷,用好友的深情說:「還說沒事!我們認識都那麼多年了,我還不了解你嗎!過去我們做過的糗事、難事、糊塗事也不少,哪一件事我們不都是嘻哈而過,現在你有事,難道不能跟我說嗎?」

他欲言又止,或許真的有難言之情,不好啟齒。但我還是試著以莫逆之交自居,繼續動之以情說:「人生沒有過不去的難關,說出來也有個商量,總比悶在心裡要好得多。」

終於,他像競技場上的敗將,明知輸了戰場,卻又不肯承認失敗的事實,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我也不知道,最近好像霉運當頭,許多不如意的事接連著發生,先是為了一些芝麻小事,和女朋友吵了一架進入了冷戰;接著和鄰居為了養狗的事,雙方也有些不愉快;最近我媽媽又時常在電話裡,說些讓人心煩的家事;還有,我的車子出了小意外,保險公司居然說不能理賠;我家巷口的一隻流浪小黑狗,還追著我吠個不停;捷運站一位壯漢撞到我,不僅不跟我道歉,還對我翻白眼⋯⋯。」

他不講則已,一講就一瀉千里,細訴著林林總總的挫折與委屈。我耐心地聽著,覺得這些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啊,怎麼會讓他如此沮喪呢?難道這就是心理學家所謂的「牽連效應」嗎?

果然,他接著又說:「此後,就連我在公司裡的工作也開始不順手了,和我一向合作無間的夥伴經常和我鬧意見,而主管又總是坦護著他,認為他的看法是對的。其他同事最近看似對我也有意疏遠,不太愛和我講話,有時候還竊竊私語,似乎在講我的是非,他們看起來好像不太友善,辦公室像冷宮,我開始感到疲憊,對工作有了厭倦感。」

聽了他的遭遇,讓我想起一位心理學家講過的一段話:「一個人應該為自己當前的困境負起責任,要努力促成改變自己,可是,人們經常緊抱一種信念,認為大多數的問題,都是非戰之罪,都不是自己的問題,而是別人的問題。」難道這就是我這位朋友目前的狀況嗎?

可是,我又想,這不應是我以前認識的他。在我印象中,他雖不是樂觀派,但EQ(情緒商數)一向不錯,也願意與人為善,不至於脆弱到疑神疑鬼,甚至「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啊。於是我又問:「你有沒有反思,為什麼會這樣呢?」這種問題,問得好像有點白痴,如果他能冷靜反思的話,煩惱也不會像滾雪球一樣,愈滾愈大,但為了不讓談話中斷,我只好這樣問。

他聳聳肩,皺起眉頭,語帶沮喪地說:「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工作太累了吧!也可能沒有得到應有的支持,缺乏成就感吧!總之,不如意的事盤旋在我的心裡,揮之不去,每天都感覺不安、煩躁和焦慮,不想去上班。」

「怎麼會這樣呢?當初你不是說:你很喜歡這份工作嗎?當時你找到工作時,還興奮不已,高興了好幾天不是嗎?」我吃驚地說。

他盯著桌上的飲料,依然懶洋洋地說:「是的,當時我真的非常喜歡這份得來不易的工作,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段時間以來,總覺得不太對勁,許多事情都不是很順利,我變得害怕別人的眼光,也對自己愈來愈沒有信心,我正在考慮是不是應該辭職。」

人在痛苦時,需要有人陪伴,尢其對無助的人來說,陪伴是十分可貴的,這也是朋友存在的可貴價值。身為他的朋友,我雖然還無法深刻同理他憂鬱的心結,但我還是儘量試著用同情的心安慰他說:「不會吧!你人緣一向不錯,做事又認真,同事和主管經常肯定你,不會對你有偏見的。何況,同事間偶爾意見不同,職場上,這種事也是司空見慣經常發生,只要多加溝通,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你不必過太介意。」

然後,我用過來人的經驗告訴他:「在很多年以前,我像你一樣年輕的時候,也帶著對自我的期許和熱情,踏進職場,成為職場的菜鳥。我虛心學習,勤勞且小心翼翼地工作,一段時間之後,工作順手了,同事也熟悉了,從工作的菜鳥變成職場上的老鳥,就在這時候,也出現了跟你現在一樣的情況,一種似乎碰到瓶頸的無力感和倦怠感,抑鬱的情緒油然而生,不如意的負面想法,不斷從四面八方襲來,看到的事,遇到的人,總覺得不順眼,有意或無意的牢騷和埋怨變多了,加速了人際關係的崩壞,同事不敢接近,朋友漸漸疏遠,我的情緒更加低落,也想過逃離職場,當時有長輩開導我,說那是職場上常見的所謂職場高原期所產生的倦怠感,叫我要努力克服,不要被擊敗,但我不認同,也不以為然,所以我還是沮喪與鬱悶。」

我稍微停頓了一下,並特意瞄了他一眼,發現他確實有在專心傾聽。「然後,有一次,無意間聽到同事們在談論著我,我以為他們又在背後批評我,或是說些我的是非,於是停下腳步悄悄傾聽他們的談話,原來他們都是在關心我最近的情況,甚至還說到要如何幫助我度過情緒低潮的難關。」我繼續說。

「突然,我有一種被當頭棒喝的清醒,我放空所有的成見和負面的思維,靜心思考:我為什麼沮喪?為什麼倦怠?為什麼不滿?為什麼總是毫無來由的地生悶氣?為什麼常常認為別人對我不友善?為什麼老是懷疑主管對我有成見?為什麼總認為得不到別人的支持?許多『為什麼』不斷湧現,也作了一一反思。」

我又說:「最後我發現:許多自認為的委屈,不滿,原來都是庸人自擾,都是自己捉弄自己,用負面思維扭曲了真實的情況,或誤解了別人的好意。我開始意識到自己必須承認,許多時候,我們會把自己的過錯,莫名其妙地找個替罪羔羊,然後甩鍋給別人。懷疑同事竊竊私語,是在說我的閒話;懷疑主管對我的要求,是在找我的麻煩;懷疑別人的超車,是一種挑釁;懷疑某人對我回首的一抹神祕微笑,是一種藐視。

總而言之,負面的情緒像烏雲遮住陽光,看到的都是黑暗。」

我要告訴他的是:正向的心念很重要,而且正向的心念是可以練習的,保持「平靜」是練習正念的第一步。平靜不代表沒有噪音、沒有困擾、沒有難題,而是指身處在這些干擾之中,心依然安寧,覺悟喜怒哀樂、悲歡離合都是心的悸動,正如六祖惠能禪師所說的:「不是幡動,不是風動,是自己的心在動。」

最後,我用一幅滿有名的漫畫,說明現代人身處複雜環境中的許多盲點。該幅漫畫畫的是一個囚犯關在牢裡,死命搖著鐵窗,想逃出去,可是他左右兩邊明明開著,沒有鐵窗,只要他四周巡視一下,就可以找到出口,可是他卻瘋狂地猛搖鐵窗。

我說:「我們看這幅漫畫時或許覺得可笑,遺憾的是大多數人都是如此。我們老是覺得自己完全被困住了,不是別人困住了我們,是自己困在自己的情緒牢籠裡;而自己的情緒牢籠明明有脫困的出口,而且一直都在,只是我們不願意平靜地去面對、去尋找,寧願鬱鬱寡歡地被負面的情緒囚禁一輩子。」

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位年輕的朋友了,不知道最近他還好嗎?但願他已經克服了人生必定會遭遇到的情緒低潮,走向進階版的人生。

 

作者
現任佛教慈濟慈善事業基金會副總執行長暨慈濟人文志業基金會執行長,《經典》雜誌發行人。 畢業於國立政治大學新聞研究所,曾任記者、採訪主任、總編輯。榮獲1983年全國十大傑出青年、1982年金鼎獎新聞編輯獎、2000年金鼎獎雜誌編輯獎。 皈依上證下嚴法師,法號思熙。著有《月映千江》、《惜緣》、《微觀人生》、《生命的承諾》、《生命的風華》、《攀登人生大山》、《生命的活水》等書。
本文出自

土地公

【本期封面】攝影/安培淂
路旁的電線桿上,一則以土地公作為提醒的告示,「人在做、天地神祇都在看著」的警世。台灣的土地信仰經歷移墾的開發、原漢衝突的融合、由農轉為工商的社會背景,在都市化進展的結構下,「街頭街尾土地公」的守護形象深植人心,時刻與生活相關,存在現狀、過往,與投注在未來的希望,是最為核心的精神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