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果真是不斷輪迴循環嗎?

仿冒剽竊,盜取強國的品牌、技術,幾乎是弱國圖強不可避免的途徑,過去如此,現在仍然如此,但這不是自立圖強的途徑,培育人才,投下研發資金,建立研究團隊,老老實實走創新研發道路,才是富民強國的根本之道。

間不會回頭,但歷史循環如此相似。回顧遠古以來的歷史,我們不難發現那是一種興衰存亡不斷輪迴的過程。

有人說:人類是一種既聰明又愚蠢的動物,只能看見片面的假象,不能看見全面的真相。所以不能記取歷史的教訓,一再重演可悲的劇本。

元代知名散曲家張養浩歷經宦海浮沉、戰火烽煙,看盡社會動盪、世態炎涼,晚年路過潼關,寫下《潼關懷古》名篇:

峯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裏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躇。

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江山多嬌如故,峯巒層疊如聚,江河奔流波濤拍岸如怒,潼關依然有人進出,只是回望西都,腳步慢得沉重,不由自主地猶豫起來。

他彷彿看見當年秦始皇不可一世統率百萬大軍、攻城掠地的模樣,兵戎戰馬,沙場鏖戰,殺聲震天,血流成河,終於征服六國,坐上了皇帝的大位,登達他一生的頂峯。

曾幾何時,秦始皇雖想長生不老,但終究難免一死。秦朝由盛而衰,朝中既無明君賢臣以安國,在野又有群雄競起以揭竿。於是遍地又見烽火,人民又要逃難。張養浩一路所見,昔日樓閣宮闕,如今變成斷垣殘壁,百姓茅屋陋室,也被夷為平地。所以才有「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慨嘆。

國有興衰,朝有存亡,興,百姓要付出代價,亡,百姓也要付出代價,這是政權的宿命,歷史的循環。

朝代的存亡和國家的興衰,都在變革之間。有時變革是一種「革命」,一種較為徹底的汰舊換新。

其實,每個世代都有屬於不同時空背景的革命。不管是政治的,社會的、宗教的、文化的、教育的、產業的或科技的,都在創新,都在革命。每次的革命創新,不僅是單一個地區的小事,而是整體人類的大事。

在過去科技不發達的年代,受高山大海與交通工具的限制,人與人之間的連結不夠緊密,但隨著研發創新的日新月異,科技的影響力,無遠弗屆,世界變得毫無距離可言。

宏觀整個人類的歷史,不管是東方或西方,都曾經存在過耀眼的文明與國強的朝代,古埃及的繁榮,古巴比倫的文化,古羅馬帝國的聲威,古中國歷代的昌盛,史冊斑斑可考,但都已成為時代的塵埃,被新的文明與國家取代。原因無他,不斷革命更新而已。

美國是現在世界的超級強國,但在十七、十八世紀之前,卻是歐洲各國競相逐鹿的殖民地。一七七六年七月四日為脫離英國的殖民,發表獨立宣言,並經多年爭戰,終獲勝利得以獨立。之後因奴隸存廢問題,發生了南北戰爭;工業的北方軍隊,打敗了農業的南方軍隊,避免了南北分裂。直到十八世紀末,美國還不算是個真正強大的國家。

美國成為超級強國,是得利於工業化的結果,而美國的工業化也有一段不名譽的歷史。知名專欄作家法理德.札卡瑞亞(Fareed Zakaria)在《革命的年代》一書中這樣寫道:「美國工業化是依附在不列顛的成功基礎上。更精確來說,就是竊取不列顛的智慧財產。」
該書說:「在十八世紀末和十九世紀初,美國的工廠老闆想方設法試圖引誘不列顛工廠的工人和管理者,跨越大西洋到美國展示技術,以致不列顛和之前的荷蘭一樣,對思想輸出嚴加控管,甚至限制訓練有素的工業專業人員移民。」

札卡瑞亞又說:「狄更斯(英國大文豪)尤其憤怒,因為他的作品在美國的盜版銷售量遠遠超出正版銷售量。這樣的經驗也使得他在往後的數十年不停地對美國冷嘲熱諷。」

不僅書籍被盜版,工業專利技術也不斷從英國盜取。該書指證:「一七九一年,美國政府支付四十八美元,讓一名英國紡織工人將紡紗技術帶到美國,這是第一起由國家支持的製造業間諜活動,以此協助幼稚產業萌芽。但是,美國製造業真正發展起來要等到二十年後,當時一位麻州商人,趁著到不列顛的紡織廠參訪時,記住對方的設計,然後回到美國建立第一家現代棉紡織廠。」

可見美國的工業化,一開始也是從盜版,仿冒、剽竊、盜取英國與歐洲各國的技術而發達起來的。甚至為了保護剛萌芽的脆弱產業,美國對進口商品也祭出徵收高額關稅。

現在美國以保護專利為藉口,壓制正在崛起的國家,回眸歷史,又是何其諷刺。美國當年在工業萌芽之際,可以想方設法竊取別人的技術,今日國強民富了,卻處處藉口保護專利與高額關稅為手段,壓制他國的經濟發展。就國家的利益來說,或許無可厚非,就世界共善的立場,就顯得自私與覇道。

歷史就是如此相似,當年美國依賴仿冒剽竊英國和歐洲各國的技術而強大,而英國的強大則得利於荷蘭等歐洲的商業主義和創造力。如果說十七世紀西班牙是全球化的領跑者,荷蘭無疑是擺脫西班牙枷鎖的超越者。而英國則師承荷蘭,後來居上,憑藉工業革命的科技發展、貿易商業、拓展殖民,並絡繹於全球各地,成為所謂的「日不落帝國」。直到歷經近世紀兩次世界大戰,才被美國超越,世界覇權從此易主。

提到工業革命的非凡成就,霍布斯邦(Hobsbawm)曾這樣說,工業革命「或許是世界歷史中最重要的事件,而且是由不列顛開始。」工業革命改變了人們的生活習慣、生產方式、商業活動和消費行為等方方面面。

如果說十五世紀到十七世紀是人類大航海的時代,毫無疑問的,也是荷蘭商業主義與英國工業革命影響力完全結合的時代,這意味著全球化的正式來臨。世界從「地位世界」轉型為「契約世界」。契約世界必須有一個足以普遍被接受的通用語言文字,英國的殖民地遍布全球,加上科技、商貿和政經實力,成為世界共主。於是英語就順理成章地成為國際的通用語言。

而現在大家都重視的智慧財產權,其實在古代並沒有這個概念。古代重要的技術發明,要麼由政府獨攬,要麼成為民間的祖傳秘方或獨門絕技,在中國封建時代一向是傳子不傳女。

但在歐洲早在十七世紀之前,就有技術專利的概念,尤其工業革命之後,為鼓勵實驗研究,並保障科技開發或發明者的權利,由國家立法保護。英國國會就在一六二三年通過開創性的專利法,從用來終止對特定發明的濫用和欺詐的壟斷行為,轉而獎勵真正的第一發明人擁有獨占使用權。但為防止獨占無限期的濫用,設定專利獨占期限為十四年。

有了這項法律的制定並不斷優化,一方面激勵創新,一方面合理保障專利使用,於是科技得以突飛猛進,人類文明得以快速發展。可惜水可以載舟,也可以覆舟,專利法的國際制約,要使用別人的專利技術必須付出高昂代價,這使得強者愈強,弱者愈弱;富者愈富,貧者愈貧,所以許多待發展中的國家不得不冒大不韙,違法仿冒,剽竊、盜取別人或別國的專利。

台灣也曾經歷仿冒、剽竊,視智慧財產權為無物的年代。一九七○那個年代,一支幾可亂真的勞力士手錶只要美金二十五元,讓外國觀光客趨之若騖。

難怪美國生活雜誌曾以「台灣新興的行業——仿冒業」為題,大幅報導台灣仿冒品的氾濫。美國新聞週刊更直白地稱台灣為「海盜的避難港」。

在那不堪回首國弱民窮的仿冒歲月,廉價的紡織品又受到歐美國家高關稅制裁,台灣經濟發展舉步維艱。幸好,在政府和民間的努力創新和嚴守智慧財產權下,開始重視研發,創新品牌,逐步走出仿冒惡名,闖出一片天,成為亞洲四小龍之首。

仿冒剽竊,盜取強國的品牌、技術,幾乎是弱國圖強不可避免的途徑,過去如此,現在仍然如此,但這終究不是自立圖強的途徑,培育高科技人才,投下更多的研發資金,建立厚實研究團隊,老老實實走創新研發道路,才是富民強國的根本之道。今天我們的半導體產業異軍突起,能夠成為台灣的「護國神山」就是長期厚植實力的成果。但在高度重視、獎勵高科技產業發展的同時,也要重視財富分配的正義性,對貧困弱勢族群,政府應給予大力濟助,否則百姓不安,貧富兩極,果真會走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的處境,主政者不可不慎。

作者
現任佛教慈濟慈善事業基金會副總執行長暨慈濟人文志業基金會執行長,《經典》雜誌發行人。 畢業於國立政治大學新聞研究所,曾任記者、採訪主任、總編輯。榮獲1983年全國十大傑出青年、1982年金鼎獎新聞編輯獎、2000年金鼎獎雜誌編輯獎。 皈依上證下嚴法師,法號思熙。著有《月映千江》、《惜緣》、《微觀人生》、《生命的承諾》、《生命的風華》、《攀登人生大山》、《生命的活水》等書。
本文出自

蘇丹

【本期封面】攝影/Ivor Prickett/Panos Pictures
蘇丹士兵駐足回首曾經人聲鼎沸的艾沙比市場,如今景象冷清殘破不堪。二○二三年開始的蘇丹戰事,一年半後,戰亂仍看不到盡頭,期間十五萬人喪命、一千萬人流離失所,這個非洲面積第三大的國度,很快即將淪為全球難民人數最多的國家。戰爭的禍首總自詡為正義之師,實則皆為金錢權力的利益盤算,受難的永遠是無辜的蒼生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