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綠金 失落的南美淘金夢

從哥倫比亞首都波哥大(Bogotá)出發，坐了三小時的公車到達博亞卡省(Boyacá)的奇金基拉(Chiquinquirá)，換台車又駛上幾公里，原先的柏油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布滿泥濘的顛簸道路，帶領我們前往木佐(Muzo)。

我坐在一台全地形車上，同行的除了司機，還有另外兩名旅客，我們正位處哥倫比亞中心的博亞卡，這裡在十九世紀初曾是獨立革命運動發軔之地。在蘭契拉(ranchera，墨西哥傳統音樂)歌詠舊愛的背景襯樂中，我的旅伴為我說明關於木佐的各種須知事項。「最重要的是，你可以在這座城鎮的入口找到美味的西班牙辣腸玉米餅來吃。」其中一個旅伴如此說道。

在連續聽了五個半小時的蘭契拉及交替夾雜的瓦萊納多(vallenato，哥倫比亞民間音樂)後，我們終於抵達木佐，這個小鎮的名字源自西班牙人入侵前定居此地的原住民部落。今天的木佐是世界知名的祖母綠重鎮，國際市場上最珍貴的寶石就祕藏在這座城鎮的內臟。

當地流傳著一則傳說：神祗特納(Tena)發現妻子芙拉(Fura)對自己不忠後悲痛而死，悔不當初的芙拉從此以淚洗面，流出的每滴眼淚都成了綠色石子，而當初創造特納與芙拉的神祗阿爾(Are)為了懲罰芙拉和她愛戀的對象，將兩人變作山丘，並以米內羅河(Minero river)永遠分隔開來。

鎮上一萬名居民中，每十個就有八個是倚賴祖母綠的開採來勉力維生。這種礦物原本只是平凡無奇的無色石頭，與鉻結合賦予它耀眼動人的色彩，其魅力與價值也才因此顯現。數十年來，木佐吸引了成千上萬的哥倫比亞人到此朝聖，希望能碰上好運，一舉致富。

代價高昂的淘金夢

「我七歲時就和我哥哥一起來到這裡試手氣，從那之後，我便成了『淘金客』(guaquero，原意為盜墓者)。」維克多．曼努埃爾．布蘭科(Víctor Manuel Blanco)啜了口咖啡說。

現年五十七歲的布蘭科，一生都在追尋綠金，寄望藉祖母綠脫貧。他住在一間由木頭和塑料搭成的小棚屋裡，屋子分成兩部分，一部分作為廚房和客廳，另一部分則以床墊鋪於地板，充當臥室，整間屋子就掛在米內羅河岸的陡峭邊坡上。有四年的時間，他和他的家人一起住在這間破敗的小屋裡，直到他的妻子再也不堪困頓，決定帶著兒子離開前去波哥大。

「我太太厭倦這裡的生活，拋下我，離開了這裡。」他聳聳肩繼續說，「我以前曾跟著維克多．卡蘭薩(Víctor Carranza)挖礦，離開後我發現我在礦場外得到的比在那裡頭還多。當我的神眷顧我時，祂便給予我想要的，但有時祂也會拿走一些東西。」

大多數情況下，淘金客的綠金夢從未實現，他們耗上大半輩子，日復一日頂著烈日在米內羅河中搜索綠色石子，期望邂逅無價珍寶，為他們賺進大筆財富。就像布蘭科，在這條河中已浮沉將近五十載，每天從日出到日落不斷翻攪土石。

「我從來不曾找到大塊的石子，永遠都只有小石頭，但勉強可以過日子。現在愈來愈難找到好石子了，也因此愈來愈少人留下來淘金。四十年前，在這裡找祖母綠的人超過五千人，根本容不下我們，不過那時我們隨身配備兩、三樣武器，一個晚上便解決了十五到二十個人。如今這裡沒有那麼多祖母綠，沒有那麼多錢好賺，倒換來了和平。」

染血的綠金

一九八○年代，在博亞卡地區爆發了該國史上最血腥的戰事之一，稱為第三次「綠色戰役」(Green War)，原先只是各祖母綠家族派系間的紛爭，卻因為政府的不管事，擴大演變為城鎮間的戰爭。從六○年代中期到九○年代初簽署和平協定為止，這場衝突共造成了逾六千人死亡。
涉入的家族派系分為兩大勢力，一邊是莫利納(Molina)、桑切斯(Sánchez)和卡蘭薩(Carranza)家族，另一邊則是穆爾西亞(Murcia)、林孔(Rincón)和特里亞納(Triana)家族。他們為了控制基帕馬(Quipama)、科斯奎茲(Coscuez)和木佐一帶的祖母綠生產，以一條無形的界線限制博亞卡西部居民的行動，疆界以內是生，以外是死。

當時最為人所知的其中一個派系，便是有「祖母綠皇帝」之稱的維克多．卡蘭薩。卡蘭薩出身寒微，從一名挖礦的小男孩，一路壯大成為掌控哥倫比亞近半數祖母綠商業貿易的大老，身家超過四十億美元。儘管涉嫌走私毒品等多項罪行，他只在一九九八年遭當局以指使綁架、謀殺，以及與準軍事集團掛勾等罪名逮捕，坐了不到四年的牢，便被撤銷告訴而獲釋。爾後他又幸運從兩次刺殺行動中倖存下來，直到二○一三年死於癌症，享壽七十八歲。

這場戰役雖在一九九○年七月十二日以簽訂和平協定作結，暴力事件依然層出不窮。

近幾年，多名家族派系成員遭人暗殺。二○二○年三月，林孔派系的兄弟檔佩德羅．林孔(Pedro Rincón)和奧馬爾．林孔(Ómar Rincón)因販毒罪各被判處近二十年徒刑；起初他們否認該項指控，並拒絕接受當局要他們和盤托出其組織資訊的協議，進行認罪協商，然而由於罪證確鑿，他們最終不得不俯首認罪，同意美國佛羅里達州南部地方法院(Southern District Court of Florida)的裁決。另一名派系大老霍勒斯．特里亞納(Horacio Triana)，則被指控於二○一二年在波哥大的一家購物中心下令殺害卡蘭薩的夥伴埃爾南多．桑切斯(Hernando Sanchez)，遭判處十四年又五個月的有期徒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