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在家 穿過森林便是城堡

作家小野的童年時光圍繞著台北植物園。對他而言,植物園既是給予最多啟蒙和養分的地方,也是他一輩子都走不出來的暗黑森林。

植物園是給予作家小野最多啟蒙和養分的地方。(攝影/劉子正)
植物園是給予作家小野最多啟蒙和養分的地方。(攝影/劉子正)

常常會作迷路的夢,夢到一條河溝,一間掛了畫的旅館,遠方謎樣的城堡,一片漆黑森林,還有不知道會開往那裡的火車。

我試著去解釋這個一直重複出現在夢境中的場景,終於找到了線索。那是我從童年一直住到大學畢業的家,而這個家早已隨著整個公家宿舍拆除而消失了。遺址只剩下一條短短的巷子:台北市和平西路二段一二六巷。我常常在那裡流連徘徊,想要找到自己成長的蛛絲馬跡,最後我找到了植物園,一個給我最多啟蒙和養分的地方,也是我一輩子都走不出來的暗黑森林。

夢中的漆黑森林便是植物園,掛著畫的旅館是植物園內的歷史博物館和藝術教育館,那幅畫可能是《蒙娜麗莎的微笑》,河溝是已經被水泥覆蓋的赤川,即現在的三元街和西藏路,火車行駛在萬華通往新店的萬新鐵路上,鐵路地下化之後,鐵道變成了現在很長很彎很窄的汀州路接到拓寬的羅斯福路五、六段,和現在的捷運松山新店線所經過的站相似。

拍攝全家福時,作者小野(照片左二)的母親正準備生小弟。(圖片提供/小野)

加蚋仔的野孩子

別人問我是那裡人時,我會回答我是艋舺人,艋舺就是平埔族語的萬華。如果要再更精確一點的描述,我會用閩南語說:「加蚋仔」,這是南萬華的地名,外來的人口很多,乃龍蛇雜處之地,出過一個大流氓叫做「加蚋慶」。

其實我童年居住的地方只是在南萬華的邊緣,但是我的初中、小學和幼稚園都位於南萬華,所以最熟悉的生活圈和文化也都在那一帶,也是這樣才學會了講閩南語。媽媽買菜的地方是龍山寺旁的三水市場,距離住家有一段距離,我常常跟著她去買菜,她會把極有限的菜錢(一天十元,八口之家)省下最後一點點買漫畫和糯米腸給我。元宵節看完了龍山寺的花燈猜完了燈謎,會再去逛青山宮的電動花燈,爸爸喜歡帶著我們去萬華夜市看看殺蛇或是吃點東西。

其實我們宿舍的鄰居有不少孩子去讀南海路上的國語實小,那所學校距離我們家更近。我非常慶幸自己讀的是那所沒有升學壓力的雙園國小,簡直像森林小學一樣的自由自在,花很少時間在讀書,足足玩了六年。

母親以前會到東三水街市場買菜。

童年時光緩慢而閒散,就像黃牛拖著載滿黃豆或是鋼鐵的板車的速度,牠總是吃力地喘息著走進宿舍旁的物資局倉庫。孩子們跟在黃牛後面撿著落了一地的黃豆,如果嫌黃豆掉落太少,隨手再把袋子的洞挖大一點。火車通過的聲音是光陰的節奏,黃牛在樹下拉的糞便是貪玩的孩子們隨口說的謊言。我是一個不寫功課的孩子,一整學期的國語生字簿是空白的,所以我後來會成為一個寫作者,應該是上天的懲罰。那些不寫功課所空出來的時間,我會發明各種自創的遊戲,畫紙人紙馬演出成吉思汗的故事,把紙人塗上蠟之後放在倉庫的消防池上,進行游泳比賽。

我無憂無慮但物質匱乏訊息封閉精神苦悶的童年,就在鐵路和河溝的夾縫中度過,河溝外的世界便是螢橋、古亭,其實很近,但是對我而言,就像銀河一樣遙遠。

日治時的台北市中山南路是三線道路;一九二○年代的台北植物園。(圖片提供/國家圖書館)

謎樣的夢中城堡

謎樣的夢中城堡對童年的我而言,是一個極陌生的國度,但是只要經過一個旋轉門進入植物園,再從另一扇門出去,便可到達城堡的某個神祕角落。

朝著植物園北方一排有彈孔的椰子樹走出去,便是博愛路。博愛路直直走,穿過清朝台北城的麗正門,就會進入城堡的核心地帶,包括總統府、司法院、中山堂、台灣銀行總行、國立台灣博物館、二二八紀念公園(從前是新公園)都在這裡。那麼清朝時期台北城的城牆呢?日本人來到台北之後,拆除了古城牆,改成像歐洲大城市那種有中央分隔島種滿大樹的三線路,正是現在的愛國西路、中華路、忠孝西路和中山南路。到了有月亮的夜晚,成了情侶散步的地方。望著四周一幢幢蓋起來的歐洲建築物,會有一種走在巴黎、倫敦、維也納的錯覺。明治維新之後許多留學歐洲的日本建築師,急著想要在他們得到的第一個殖民地上打造出充滿實驗性帶著南洋風味的歐洲城市。

台北植物園裡的台灣藝術教育館與教育廣播電台、歷史博物館,現為「南海學園」獨特建築群落。(攝影/金成財)

往植物園南方的門走出去便是南海路了,對面有一所種滿高大的黑板樹和紅色建築的建國中學。和北方城內的歐洲建築很不一樣的城南,充滿了文教藝術氣息,從日本時代到國府遷台都是公教人員的宿舍。這裡的每條道路都有自己的傳說和故事,例如南昌路、牯嶺街、泉州街、同安街、廈門街等等。我無法清楚地描述這些有故事的道路之間是相互平行或是垂直的,因為它們的前身有可能是水圳或是鐵路支線,尤其是它們的巷巷弄弄彎彎曲曲形成了一個大迷宮,連送信的郵差都會迷路。我曾經依據古地圖尋找清朝水圳流過的巷弄,找到這座城市的脈絡肌理。

這些年隨著一些戰前的日式建築和戰後的眷村逐漸被修復重見天日,我們終於可以為每一條街找到一個有代表性的建築物。我們可以這樣描述著,有紀州庵的同安街和廈門街是文學森林,連人行道上都有詩句。有牯嶺街小劇場的牯嶺街和有紙風車劇團及信誼書店的重慶南路是兒童戲劇市集,每年「城南有意思」的活動,都在這裡舉行,因為中華文化總會也在重慶南路上。

南昌路上有一些重要的地標,一個是由孫立人將軍官邸修復後的陸軍聯誼廳。另外一個地方是南昌公園,有一棵百年老榕樹和一些詩文。這裡曾是台灣總督兒玉源太郎的別墅,他為這個地方取名「南菜園」。這條路在清朝時是由艋舺走往新店的古道,曾經有許多客家人在此定居,經營一些商店,曾經是條很熱鬧的街道。隨著羅斯福路的拓寬和延長,好景不再,許多客家人再度移民至通化街和六張犁。

南海路、泉州街路口的二二八國家紀念館,日治時是台灣教育會館,戰後曾為省參議會、美國在台新聞處、美國文化中心;作者迷路的夢中,遠方城堡是總統府、司法院、中山堂、台灣銀行總行、台灣博物館(左圖)、二二八紀念公園。(攝影/金成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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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經典》雜誌資深攝影。 淡江大學畢,雪城大學藝術攝影創作碩士,曾任中國時報攝影記者,為2010年吳舜文新聞獎,2014卓越新聞獎,2016年金鼎獎,以及2010年2016年中國廈門台海新聞獎年度攝影得獎者。
本文出自

見青即是藥

【本期封面】攝影/劉子正
淨斯本草飲的八種植物配方皆屬食藥材,其中艾草是最重要的成分之一,這些看似尋常無奇的草葉,在中醫方的巧手調配下,卻能抵抗世紀疫情。台灣草藥產業長期受到忽視,如今,體認到與病毒共存的長期抗戰,除了國民做好防疫保健,政府是不是也應正視台灣中草藥自給率僅1%的現況,有系統地整合產業鏈,給民眾一分安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