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瓦帝咖！您要去哪裡？」即使是上班尖峰時刻，捷運站裡的售票小姐依舊不慌不忙，給每一位買票的客人親切的問候。「沙拉當站。」我回答得盡量簡短，深怕占用了身後頻頻看錶的男士時間。不用說，我相信你一定知道我此刻正在泰國，精確地說，這裡是二○一七年七月的曼谷，早上八點半。
曼谷中文媒體公司的編輯主管，這是我在曼谷的第一個身分。過去我是個跟泰國八竿子打不著的台灣理科男，而且我對泰國的淺薄印象全都來自香港的恐怖片，「人妖、降頭、鬼」是我對這個南洋國度的一切認知。誰能想到大學畢業後，因為當替代役被僑委會派到泰北華人村當數學教師，意外走進了這個國度。更沒想到，有一天我會在曼谷展開我的職業生涯。今天，就是我新人報到的日子。
也許你在曼谷搭捷運的時候都是一派輕鬆，穿著花襯衫，戴著太陽眼鏡，興奮地想著美好的度假計畫。但此時此刻，我身邊全是正經八百的都市上班族，男男女女都是西裝筆挺，男士們頭上梳著油亮的髮蠟，女士們則臉上畫著鮮豔的濃妝。當他們從狹窄的樓梯登上月台時就如黑潮般湧動，完全不輸日本的新幹線。可惜新幹線都是十節車廂以上，曼谷捷運只有雅緻的四節，稍有不慎就只能見車子揚長而去。
我的辦公室在曼谷席隆區(Silom)，這是曼谷市中心的新舊交界，既屬於老城區，又屬於中央商務區的一環，上班族與觀光客在這裡總是擦肩而過。
來到辦公室，新人介紹剛結束，新的辦公椅沒坐熱，就看見一個攝影師跟一個業務收拾好東西準備出門，老闆一手抄起公事包，對我說：「今天有個採訪案，走吧！」等等！新人第一天不是通常應該認識認識環境的嗎？怎麼就上線了？
我還在迷惘中，就被擠上了計程車，去了一趟暹羅百麗宮(Siam Paragon)。
去過曼谷的人，應該沒有人不知道暹羅百麗宮這間傳奇的百貨公司，它位於曼谷捷運的中央車站，在二○○五年落成時，曾經是全東南亞規模最大，最華麗的百貨商場，時至今日仍然是曼谷購物的地標，更傳奇的是它的地下二樓，竟然是東南亞最大的水族館，你想到的鯊魚、企鵝、海獺，通通都看得到。
暹羅百麗宮與它的鄰居尚泰中央世界百貨(CentralWorld)共同塑造了曼谷購物與娛樂的旅遊形象，而這兩家公司也不斷在行銷上較勁，爭取遊客的青睞，因此暹羅百麗宮找上我們公司做內容行銷。當行銷人員見到我們，雖然第一次看到我，但似乎也不把我當外人，就逕自地領著我跟攝影師走一圈要推廣的店鋪。我大概在第二間店的時候總算進入了狀況：老闆那邊沒有計畫，攝影師也沒有，唯一的計畫就是現在即時生成，即興創作。於是我裝起了一副有備而來的樣子，指揮著我們的攝影師擺拍、取景，偶爾跟客戶聊一下工作。「你們一年像這樣的案子有多少呢？」「一年大概是五三○場以上。」換算下來她每天要執行將近一．五場的行銷案，也難怪她沒辦法規劃具體的細節，一切只能仰賴我們的「創意」了。
也許你覺得這只是個案，正常的行銷人員應該如何如何，或是正常的媒體公司又該如何如何，剛開始我也是這樣想的，直到連續工作了三個月，跟不同的百貨公司、政府部門、國際學校合作之後，每天都在變化並超越計畫，然後客人記不得計畫，反而很滿意變化的劇情下度過。我似乎聽見了一句歡迎詞：「歡迎來到神奇曼谷。」
曼谷人的任性
在觀光客眼中，曼谷是歷史文化悠久的古都，但對於在地人來說，曼谷是個年輕又任性的城市。沿著電線桿上繾綣萬千的偷接電線，蓋到一半爛尾的空屋，摩天大樓上懸空的露天泳池等等，在這個小政府大社會的國度，任性似乎是每個人的DNA。
對於上班族來說，最任性的就是這裡的「Pee文化」。
Pee是泰語「哥、姐」的意思，泰國人在職場上初次見面都會先問年紀，確認對方年紀之後，如果是長輩，就會在稱謂上加上Pee。但職場裡有另外一種Pee，是指公司裡面的老人。這些人的職位不一定多高，但新人們普遍認為，能夠混得久就是一種能力，連帶著也是一種權力，吃飯的時候要等Pee忙完了才可以出發，點餐的時候要先問Pee今天吃什麼，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泰國CH3頻道狗血電視劇的渲染。
我的同事大部分是曼谷本地人，幾乎都是大學畢業，叫是叫不動的，得用「請」的，一不小心他們就會臭臉。在曼谷，能上大學是一個經濟指標，老闆跟我說：「千萬別小看你的同事，他們每個家裡比你還有錢。」讓我這個外派主管很是疑惑，那麼有錢幹嘛還來當個小職員呢？有個同事很傲嬌地回答我：「才不是我想來的，是我爸媽叫我來的，他們說要增加一點社會經驗！」
公司在每年泰國畢業季的時候，都會收到很多熱血青年的應徵，但是做了幾個月之後的某一天就無預警地辭職了，理由是他們要回去參加畢業典禮。
泰國的畢業典禮保留了非常古老的傳統，是皇室成員主持，但皇室成員又很忙，校方只能畢業後擇日舉行。對很多大學生來說，畢業典禮是光耀門楣的日子，是父母多年投資的成果發表會，因此非但不可缺席，而且要全家出動。而大學方面，因為典禮涉及皇室，學校通常要排練一個星期以上，對剛畢業的學生來說，新工作還在試用期要請一周以上的假期非常困難，不如乾脆辭職，等拿完畢業證書後再找新工作就好。
曼谷人的任性與他們的創意密不可分，任性為創意提供了衝勁，創意則為任性帶來了底氣。
昭披耶河(Maenam Chao Phraya)沿岸是曼谷的老城區，百年前曼谷的政經中心就在河畔的大皇宮與唐人街，如今，市中心早已移到暹羅區以東，西邊的老城區徒留靜謐的碼頭與廢墟。
曼谷市政府一直努力想重新激活昭披耶河的人潮，多次喊出了要把昭披耶河畔打造成步行區的「濱江長廊」計畫，雷聲大雨點小。最終，這個野心勃勃的想法由民間起了頭。曼谷建設公司龍頭，也就是暹羅百麗宮的東家Siam Piwat，在二○一六年宣布在昭披耶河畔打造一個結合藝術與文化的新商業地標暹羅天地(IconSiam)，實現了濱江長廊計畫的一小部分。
這座建築蓋了兩年，以曼谷建設的平均速度來說不算快，特別是二○一八年要開幕前兩週，我坐船路過時鷹架還搭著，完全不像是要如期完工的樣子。然而就在開幕前兩天吧，嶄新的暹羅天地居然像空降一樣矗立在昭披耶河畔。Icom Siam顯然並不只想當精品百貨賣場，它在地下室打造了泰國唯一的室內水上市場，頂樓是藝廊，碼頭邊放了一艘拉瑪王朝早期的魚眼木船作為歷史博物館，賣場本身以水燈為靈感設計的建築在昭披耶河畔看起來格外靈動。
時至今日暹羅天地早已超越了它的兄長暹羅百麗宮，成為曼谷的城市名片。很難想像，年前還是蕭條昏暗的昭披耶河，年底燈火通明，河畔的那些廢墟，成了炙手可熱的景觀餐廳與旅店，捷運線也特別設了一條支線通到這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