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春天了。只消看看路旁盛開的杜鵑花、角落裡小巧綻放的佛氏通泉草、草地上偶現芳蹤的綬草,還有那些令城市無處不飛花的路樹們――苦楝、山茶、木棉、紫藤、黃花風鈴、羊蹄甲……誰能質疑春暖花開還未來?況且,好不容易人們終於能在這光景中迎來稍從疫情裡喘息的全新一年。
過去兩年被新冠疫情重重摧殘的花卉市場,也同樣在春暖花開中慢慢復甦。三月初的北台灣送走最後一波溼冷寒流,一個湛藍豔陽天我走進位在內湖的台北花市(台北花卉批發市場)。長久以來,在花藝工作者和業餘愛好者間流傳著這樣一句話:「想買切花就到內湖花市,想買盆花就到田尾公路花園。」市場主營的盆花和切花兩棟大樓被一條馬路隔開,而切花大樓正是全台灣切花交易量最高的花市。
走進花市,嬌豔繽紛的花朵隨即滿眼撞過來――火鶴、玫瑰、洋桔梗、康乃馨、文心蘭、大理花、非洲菊、天堂鳥、香水百合,偶有彷彿提醒人們年節尾韻的劍蘭、銀柳、牡丹菊……這些綽約挺立的花卉或許沒有爭奇鬥豔的心機,置身其中的人類卻不可能沒有比較撿擇的心情,哪種花更美、哪種花更稀有而嬌貴……一朵花的標價,是這些不同價值相互沖刷、匯流後的結果。
只是說也奇怪,從火鶴、玫瑰到香水百合,並不是說台灣原生植物等同最高價值,我只是單純地好奇:為什麼長年作為花卉市場主流的切花,似乎很少見到可以就近取用的台灣原生植物蹤影?
花市:造型美感重於原生外來的消費端
「不會啊,我們在這裡經營至少二十年了,原生植物和外來植物各有客群,銷售算滿穩定的。」「彬彰葉材」是台北花市內少數專營木本植物花材與葉材的店家,拜訪的這日,人稱「佑姊」的老闆娘謝幸佑,指著攤位上占約半數的台灣原生植物,一一說出它們的名字如同介紹鄰里厝邊,「這是杜鵑、這是華八仙、這個叫木谷花、那是油柑、這個女貞是台灣的女貞,跟日本女貞不一樣喔!這邊葉材也是台灣的植物,八角金盤、草木樨、垂榕果……」
幾乎每聽得一個名字,我都脫口而出:「這也可以當成花材?」面對我的驚訝,謝幸佑見怪不怪,「可以啊,但一般消費者比較不會買這種材料,通常是插花班的老師或花藝師比較會用木本植物當花材。」例如中華花藝,或是日本花道的不同流派,這些亞洲花藝風格比西洋花藝更常使用木本植物的枝條和花葉來構成作品。
謝幸佑指著櫃檯旁的一個箱子,裡頭擺的全是枝葉線條細緻的植物,台灣野地常見的芳香萬壽菊也赫然身列其中,「這裡還有好幾種香料或可食植物,香菜、茴香,最近滿受歡迎的。」之所以陳列這些「跨界」花材,是因為有花藝師主動詢問或指名購買。近年偶有花藝工作者希望選用原生植物,但更多時候是由花材業者根據花藝師繪製的花藝或造景設計圖,從他們想要的視覺效果或造型提供花材給花藝師使用,多數情況下,植物是原生種或外來種,其實不在考量內。
謝幸佑說,當初以木本或原生植物為主要販售花材並非刻意選擇,單純因為老闆歐仁彬、歐仁彰兄弟入行待的就是經營木本的店家。雖然相較外來植物,原生植物的價格總是較低,但謝幸佑說,有次一個年輕店員在工作一陣子後曾驚訝地說:「台灣怎麼這麼多植物可以用?簡直遍地是黃金耶!」
花藝師:就愛原生植物的野性與靈氣
「確實,以插花角度來說,人們還是習慣用進口花材,雖然價格昂貴,但多數人會覺得比較漂亮比較好。」近年以植栽和多媒材陳列設計聞名的「溫度物所」主理人之一Wayne戴呈緯說,「這是因為台灣原生植物除了蘭花、百合之外,較少外型鮮明的大花,大部分原生植物開的花都較小,較難體現出自己的特色。」
雖然如此,這天在溫度物所的工作室大桌上,依然擺滿了多種台灣原生植物的花材。對戴呈緯和另一位主理人Issac張嘉麟來說,儘管無法成為花藝作品的主角,但許多原生植物細緻的線條、香氣、整體結構,由於頗具不受拘束的野性和靈氣,也常被他們用以作為配材或視覺效果接近的替代品。
「土肉桂有點像帶花穗的尤加利葉、華八仙的整體感類似白色單瓣繡球花,女貞也是我們蠻喜歡的花材,細碎的造型很別致……從點綴的功能來說,台灣原生材料其實有非常多選擇。」
儘管自認並未特別關注原生植物,溫度物所已多次受邀參與相關議題的設計案,其中具代表性的,有二○二○年時受環境資訊中心邀請,在響應生物多樣性超級年的「Last Call她的末日告白:生物多樣性私廚餐會」擔任空間陳列,以數種開花中的薑科植物和黃花鼠尾草、台南見風紅、細葉零餘子等物種,搭配其他軟裝物件的擺設為餐會點題;而二○二一年參與台灣文博會花蓮縣館的「據說考古隊」,負責植栽設計的他們將花蓮地景生態樣貌的台灣百合等原生植物,陳列在具峭壁和花崗岩意象的展場中。
從本行的服裝設計涉足植栽設計,雖然也曾赴京都學習草月流花藝,但張嘉麟和戴呈緯並未受限於花藝流派,而是把植物視為創作媒材,「就像服裝會注重版型跟線條,植物也有各式各樣的輪廓和結構。」他說,跳脫既有的框架,反能找到許多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