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亂有章 原生原貌的公共地景小革命

你是否注意到公共空間的自然地景,正從傳統植栽造景方式,慢慢被種類繁多、高度不一、看似雜亂的植物景觀,取代一場訴諸美感與生態的小小革命,正悄悄蔓延開。

公共空間的自然地景,正從傳統植栽造景方式,慢慢被種類繁多、看似雜亂的植物景觀取代。 (圖片/太研規劃設計)
公共空間的自然地景,正從傳統植栽造景方式,慢慢被種類繁多、看似雜亂的植物景觀取代。 (圖片/太研規劃設計)

什麼時候開始,「荒野花園」、「自然式植栽」、「觀賞草」,各種地景新名詞、新風格、新潮流競相湧現,短短數年便席捲全台各地公共空間以及私人建案,「野」、「雜」、「亂」、「草」逐漸闖入城市不同角落,取代大樹草皮、遍地開花等人們熟悉的公共地景,透過模擬自然感的人為設計,以恣意不羈的線條、不過度飽和的色調、說不出名字卻似曾相識的植物種類,鋪陳妝點著公園、分隔島、美術館、漁港或河濱閒置地……這類人工設計的自然景觀,成了疫情夾擊下人們寄託精神、尋求慰藉的「心靈清冠」。

在這些標榜野性魅力的公共地景裡,台北植物園的「野花園」可能是最特別的一個。從二○二一年春天正式對外公開,這個原為閒置野生地的角落,一口氣種了數量令人咋舌的七十種台灣原生植物,其中還包括三十多種野外瀕危物種。這個以極高比例的原生草本和保育類植物打造而成的花園,在園藝景觀界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不只多所大學院校的景觀設計學系師生前往取經,相關產業的從業人士也紛紛登門造訪,讓原本打算只做短期展示的野花園,展期從一季延長到一年。

以綻放後隨即凋零的一次性四季草花,鋪展成壯闊的花海,這類傳統卻無法呈現台灣原生多樣生態的公共地景,在台灣仍隨處可見。圖為北投的三層崎公園。(攝影/劉子正)

野——為了蓄養生機與生態

我選在台北最溼熱的酷暑走進這個非常不典型的花園。站在入口步道放眼望去,盡是濃淡不同、線條不一的綠色草葉,中間還穿插不少枯萎低垂的褐色枝條,即使偶有白色、粉紫、淡黃的花朵,也顯得渺小不起眼。當我蹲下細看一片爬滿地面的草葉,幾個遊客站在另一側入口,神情困惑地往內張望。

另一個和我一起蹲在草葉間的女子,是孕育這座野花園的母親——負責策畫執行、選育植物、維護管理的林試所助理研究員伍淑惠。她一邊拔除這個季節最蠻橫撒潑、愛搶地盤的禾本科雜草,一邊笑容滿面和我指點介紹環繞四周的植物。

對林試所助理研究員伍淑惠來說,在台北植物園開展一年多的野花園,不只有展現不同公共地景美感的企圖,更重要的是可針對原生植物進行更多觀察研究。

我們面前一大片半人高、微帶香氣的植物,是最近林試所當紅的香氛明星石薺薴;枯葉不會脫落、反而垂掛在新葉底下如一襲褐色裙擺的是野外非常稀有的狹葉艾納香;至於此刻花朵最顯眼的低矮菊科植物,是伍淑惠私自命名為「台灣版瑪格麗特」的島田氏雞兒腸;不遠處有另一種白花橫亙成排,不需她說,我就叫得出名字:「大花咸豐草!但這不是外來種植物嗎?」

聽到我「訓練有素」的反問,伍淑惠露出苦笑——她早被民眾多次「客訴」應該移除這外來雜草。由於此處原是野生地,因此三不五時冒出水蜈蚣、大花咸豐草等生命力強的常見植物並不奇怪,但伍淑惠並不覺得必須根除這些非原生植物,尤其高溫炎熱的北部夏天(或寒冷的冬天)少有植物開花,適當保留大花咸豐草,蜜蜂們才有蜜源可取,「我是學生態的,必須考慮不同階段環境中其他生物的需求,所以我不對大花咸豐草趕盡殺絕」。

不拔光其他也被視為雜草的禾本科植物,也是出於生態意義的考量。伍淑惠指著一小片雜草叢生角落,那裡原是台灣蒲公英的地盤,從冬到春日日開花卻不耐炎夏,趁著它生長趨緩,禾本雜草立刻追上來,但伍淑惠選擇不動手,「如果拔光草,土地裸露、蒸散量過大,對正在地下休眠的蒲公英反而不好,所以我讓草去遮蔽保護它,等冬天到了,它生長變強勢,就能和禾本科重新競爭」。

嘉義大學景觀設計系野花園,由景觀設計系老師率學生一起設計種植。(圖片/陳佩君)

多樣——迎接全新物種的地景實驗

站起身環顧四周,汗水從伍淑惠臉龐不斷滑落,一年多的相處照顧讓她知道,夏天就該讓野花園適度進入休眠期,給予休養生息的時間。雖然當季拼了命生長的禾本、莎草科難免造成視覺雜亂,與其投入大量人力除草務盡,不如保持適度的亂,讓土地看似休息、實則以我們不熟悉的方式醞釀生機。然而伍淑惠面臨的問題是,該如何跟習慣看到城市自然被規訓得整齊乾淨的民眾溝通呢?

何況雜和亂,有時更能說明台灣原生植物超乎人類想像的鮮猛生命力。伍淑惠屢屢發現:在野外瀕臨滅絕的稀有物種,帶回植物園培育種植後反而大肆生長,甚至從一年只開一季花變成全年無休的不受控狀態,確切原因她還在觀察,但說到這,她禁不住讚嘆,「這裡永遠有還不知道的事情,我永遠在向花園學習新東西」。

伍淑惠並不是獨自從零到有打造這座野花園。「我是學植物的,可能無法把花園弄得很美,說服大家這是美的,所以我請景觀設計師幫我規畫植物配置,讓民眾既有走進原野的感覺、又能放心觀賞植物。」而這位景觀設計師,正是王文心。

談到公共地景,特別是自然式植栽設計,這些年拜知名景觀設計師吳書原橫掃媒體之賜,人們開始有愈來愈多理解,也認知到「景觀設計師」這個角色對塑造城市自然空間的重要性。在英國曾與吳書原同窗的王文心,畢業後在英國工作了十餘年,後來選擇返台,不過一開始並未承接景觀設計案,而是透過受邀參與公共藝術、地景藝術的創作,重新適應台灣飛快的生活與工作步調。

嘉美館外圍地景由景觀設計師團隊打造,皆展現自然式植栽設計的不同風貌。(攝影/劉子正)

與伍淑惠相談後,勾起許多王文心在英國學習植栽地景的記憶,無論是對在地植物的利用、從生態的面向思考地景,以及最重要的以多樣性為原則,「原來這些概念能在台灣得到共鳴」,兩人一拍即合,隨即展開野花園的設計工作。

儘管如此,王文心很快遭遇衝擊:「淑惠開了一份很長的植物清單,但我全都看不懂。」這七十多種原生植物,其實別說留英景觀設計師,即便台灣的景觀和園藝業者對此也多半陌生,要是更進一步談栽培繁殖,恐怕植物園裡的園丁也未必能全盤掌握——她們面對的,是一大批首度從野外進入人為環境的新物種。

為了讓王文心掌握植物種進花園後的樣態和變化,伍淑惠帶她去野外觀察植物在原本生長環境的模樣,說明不同植物的生命周期和競爭關係,然而一如前述,植物在野外和人為環境的生長情況可能截然不同,這種高度不確定性也讓野花園隨著時日延長,愈來愈浮現它骨子裡的實驗精神。
台灣原生植物的特性也改變了王文心過去在英國接收的美感認知。在歐洲,植物到了冬天雖凋零卻會維持固定樣態,有種蕭瑟枯寂的美感,「我覺得植物呈現死亡樣態也很好,但淑惠聽完回我:可是在台灣兩週就會腐爛喔!」她笑著說,「我頓時明白,即使概念不變,面對不同環境,我必須用新的角度去思考,把冬天的浪漫留在英國」。

景觀設計師王文心在苗圃裡挑選適合種在社區認養公共空間的原生植物,希望運用更多原生植物來創造更豐富的植栽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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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經典》雜誌特約撰述
曾任《經典》雜誌副總編輯
本文出自

曾文溪的一千個名字

【本期封面】攝影/林韋言
漫遊.安平港外放水燈。每一次空拍機的升空,都是一場無可預期的冒險,有時在上空盤旋半天,景色卻在眼下不著半點痕跡;然而有時,在遠方的溪州上遇見採收農作的農人們,他們便成為一幅幅的風景寫作盡收眼底。藉由空中視角看見曾文溪流域人們生活的軌跡,我不停地在空中飛行,等速遇見想像中的他們,漫遊曾文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