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的短詩

詩很短,情很長;文很淺,意很深,像飽嘗風霜的老人,細數被浪費的無辜歲月;像洞見世事的哲人,在幽暗的人生路上點燃一盞泛黃的殘燈

羅斯的一首小詩《短》:

一天很短,
短得來不及
擁抱清晨,
就已經手握黃昏!

一年很短,
短得來不及
細品初春殷紅竇綠,
就要打點素裹秋霜!

一生很短,
短得來不及
享用美好年華,
就已經身處遲暮!

人生總是經過得太快,
領悟得太晚。
所以我們要學會珍惜,
珍惜人生路上的
親情、友情、同事情、
同學情、與戰友情。
因為一旦擦身而過,
也許永不邂逅。

詩很短,情很長;文很淺,意很深,像飽嘗風霜的老人,細數被浪費的無辜歲月;像洞見世事的哲人,在幽暗的人生路上點燃一盞泛黃的殘燈;也像長期浪跡海上的老船長和長期旅行的背包客,清楚海洋和陸上旅程的苦澀與甘甜,目睹那夜空繁星的閃爍璀璨。

有人說:年輕歲月長,年老歲月短。歲月似乎總是熱情地給年輕人較多的時間,卻也似乎冷酷地給年長者較少的殘年。因為年輕,感覺來日方長,錯覺有較多歲月存款,可以無度揮霍,對生命往往怠慢。因為年長,經過歲月風霜,留下塵垢滿面,鬢白如霜,自覺來日無多,已到風燭殘年,對生命的憶往難免慨嘆。

其實,時間鐵面無私,對待每個人都一樣。它公平地給人以出生,給人以童年,給人以青春,給人以年壯,給人以年老,給人以死亡,生老病死,時間永遠陪伴。站在人類有限的生命觀點,主客觀與因緣條件不一樣,壽命就有了長與短,但從宏觀的角度看,個人的壽命不論長短,都是稱為剎那,分別不出長與短。

時間的長短在心念和思想,要匆匆而過,還是仔細欣賞,決定一生的價值和貢獻。所以,在無限的時空裡,生命是短暫的過客,旅程都一樣。

但究竟時間是什麼?從哪裡來,又往哪裡去?大家都在分頭尋找答案。科學家和哲學家尋找的方向不一樣,科學家講實證,用物理的刻度找時間;哲學家講心智,用心靈的感悟找時間。

不少的智者都認為,時間與空間是一體的兩面,也就是說:時間即是空間,空間即是時間。一個是永恆,一個是無限;終極的本質都是「空無與寂靜」。只因人有感覺器官,有隱憂意識與潛意識,有生老病死,能感知花開花落,察覺斗轉星移,產生了時間、空間、人與人之間的相對概念。打破相對分別的概念,看透了,覺悟了時間沒有長短,空間沒有大小,回歸浩瀚無涯的宇宙本初裡,人的一生何其短暫,短暫得一轉身就是一輩子。

盛唐時期有位詩人叫張若虛,詩名並不怎麼顯赫,卻留下了一首千古傳誦的好詩《春江花月夜》。

夏昆在《最美的國文課——唐詩》一書中對這首詩的點評是:「巧妙運用四維空間,展現高超電影蒙太奇技巧。以詩歌探索時空哲學,解剖時間的有限與無限。」

這是一首見景生情,由情而發提問,由提問而深入反思,由深入反思而產生「移情作用」,感嘆生命新新生滅,人生代謝不住既短暫又漫長,既繽紛又空無,既虛擬又實有的意境。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一開始就這樣寫道: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顯然這是在春天的某個夜晚寫的,這一夜的月亮是明朗的,帶了一點微風,作者站在江邊,目睹明月和春江相互輝映的共生共襯場景,對造物者的神奇力量以及自然的宏偉壯闊,觸發了文學的奇想。明月、春江、海潮、波浪,在空寂的朗朗時空中,共構忘我的唯美意境,詩人的意識流波裡,激起了極靜與極美的虛擬實境,在動與靜,水與月交會的剎那,變成刻骨銘心的永恆。

時空與其說是物理的現象,不如說是心智的產物,沒有心智感知的作用,沒有靜與動的相對性,就沒有時間流動的錯覺。所以,動與靜是時間,也是空間,因人而有,也因人而無;因人而同,也因人而異;是物理的,也是哲學的。如果沒有物質界的代謝現象,沒有人類的心智運作,沒有意識與心念的介入,那麼一切都歸於空無。

詩人總是多愁善感的,對自然界的時空流轉,總是敏感與細膩。張若虛緊接著用江流、月照、花林、霜霰、白沙,來描寫靜中之動、動中之靜,動靜在大塊運轉中,開始了連結與交會,開始了彼生我生,彼滅我滅,抒發了一種「萬物靜觀皆自得」的和諧詩趣。接下來的詩是這樣寫的: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詩人把主觀的意識注入自然現象界裡,並賦予意義、韻律與詩境,是一種客觀情境的鋪排與主觀情緒的舒展,也為下一段的詩做預告。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謝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詩人在詩中提出了一個驚人的大哉問:「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皎潔的明月和澄寂的江水相互映照時,在江畔的人,是誰最早看到月亮的呢?而江上明月第一次照到人,又是什麼時候呢?人們都在猜想這個千古謎題,也都知道是永遠無解的謎底,儘管科學家殫精竭慮,哲學家苦思冥想,仍然跟謎底無緣。確實,剎那的有限生命,如何能解開永恆時空深邃的奧祕?

想要用短暫的生命一窺時空的無限浩瀚,就如同《莊子.秋水篇》所說的:「井蛙不可語於海者,拘於虛;夏蟲不可語於冰者,篤於時;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一樣。井蛙,受到狹小空間的限制,難以知道壯濶的海洋;夏蟲,因為夏天生,夏天死,受到時間的限制,難以知道冰雪封地的冬天;不能真知卓見的讀書,因為受到教條的限制,難以知道宇宙的究竟實相,儘管科學家勤於尋覓,哲學家勤於苦思,文學家勤於遐想。

年輕人把希望寄望於未來,年老人將回憶置於現在。歲月不斷推移,希望成了回憶,一生就在無窮的希望和無盡的回憶中悄悄點滴錯過,又有多少人能把握如今現在?

「逝者如斯,不舍晝夜。」孔子感嘆時間如江水,不停流逝,時間滑溜溜,從來沒有人能抓得住它。但細細想來,我們每個人又似乎都是時空洪流裡的一介微塵,一小滴微不足道的水,從沒有離開過時空,部分不知道整體的可貴,一寸光陰一寸金,歲月如流金,多少人能夠體會?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新新生滅,代謝不住,日起月落,四季推移,自然法則,維繫人世間生滅的平衡,如果自然法則被打破了,世界也就不存在了。所以,不要蹉跎,不要感懷,只要活在當下的每一分、每一秒,每個剎那,時間沒有長與短,人的生命應該追求永恆的價值。

作者
現任佛教慈濟慈善事業基金會副總執行長暨慈濟人文志業基金會執行長,《經典》雜誌發行人。 畢業於國立政治大學新聞研究所,曾任記者、採訪主任、總編輯。榮獲1983年全國十大傑出青年、1982年金鼎獎新聞編輯獎、2000年金鼎獎雜誌編輯獎。 皈依上證下嚴法師,法號思熙。著有《月映千江》、《惜緣》、《微觀人生》、《生命的承諾》、《生命的風華》、《攀登人生大山》、《生命的活水》等書。
本文出自

扮將

【本期封面】攝影/安培淂
高雄鼓山地嶽殿吉勝堂八家將團裡,一名老將腳於出軍之際,在鏡前端詳面容。「扮將」作為顯性的台灣文化符碼,卻以相當隱性的理解存在於社會,不僅是信仰的神祕,曲解與誤解更讓「扮將」成為擺盪在正義與罪惡的力量。而近年來,將藝的展演、將學的推廣,似乎逐漸擦亮了看清「扮將」的那面鏡,有了一個認同扮將文化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