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剛定居北投,每天一清早便夾著寫生簿,一支濃黑的鉛筆,在市集街衢到處觀看繪寫。走走停停的樣子,像極了漢字中的「趖」:走幾步,停一停。
磺港路市場二樓有一攤名為「鼎邊趖」的,將麵糊淋在寬寬的鍋邊,待它凝結後,翻落鍋中高湯,熱騰騰的一碗獻上,滑溜適口。我時常光顧,邊吃邊觀察其他食客們。
四十年前的北投,算是靜謐和諧的小鎮,一條居中穿越微微上昇的光明路,兩旁的建築大抵是二或三層,天際線和緩,終點是座歷史悠久的公園。
公園裡一株巨大的白千層,一座砌塹的粗石橋,給人難忘的印象。至今,四周圍早已大廈林立,但遠遠的還是可以看到聳立五層樓高的那一株獨立怪松。
這條主街的光明路,看起來變化不算大,只是兩旁大樓的突起,路面顯得更窄了而已。
公園布置有一座腎形的水塘,臨旁建起一座木造的圖書館,那巨大、向上崛起的屋簷,像滿載書籍文物的寶船,緩緩佇停在那兒。夜晚,人們還可見它玻璃窗透出燈光。
鄰旁有一露天溫泉浴場,浴客出入川流不息,與不遠處那座古老的「瀧乃湯」遙遙相對。這兒是「新北投」發祥之地,嗜愛溫泉浴的日本人,逐漸拓展出此一特色,後來的新北投鐵路支線也由此而來。
沿著這條磺溪,至今仍為地方特色的展布,諸如橋亭、棧道,路經的巨石與瀧瀑之景。
不遠,由日本將軍宅邸改為「梅庭」,一度乃書法家于右任的公館。此館常設除了于右任的書跡捲軸外,並不做其他方式的展出。我們有時想:這一幅幅靜態的觀看,難道沒有別的方式打破單調,使進入館內參觀的人領受更豐富的文化浸淫?譬如,我所知道的于氏不僅是位革命家,同時也是詩人、酒仙,如果以「書、詩、酒」三個元素去發想該館的活動,想必更能生動的推衍出來吧?
「乾涸」的溫泉博物館
鄰旁一座聳立的紅磚建物,是為「溫泉博物館」——當初建造時它是「溫泉浴場」,如今廢棄其浴場的功能,只能以它空殼的屋子,一轉而成「博物館」,這是多麼可嘆的事!
現在你走下木梯,看到當年浴場主體的一座大浴池,如今只是一個凹下去的、乾涸枯萎的空池子,人們在此可以欣賞到的,就只有彩繪玻璃的大窗,以及失去功能的沖淋設備而已。
當它規畫重啟時,有些人主張(至少我十分堅持)這個大浴池理當恢復。荒棄時代,連門口那一座小小的石亭都打算被用來作為「理髮部」,這樣被糟蹋的古蹟,我們無不期望它能回復光榮完整的過去。
但事實最後還是保留了一個毫無意義的空池子。他們的理由:是如果引進礦泉的話,將腐蝕上層樓的「展覽品」。我們就要問:當年的建築設計是如何成立的?
離開這個空洞的、憑弔意味的浴場,我們再到上層看看所謂「展覽品」,那無非又是看板圖表,影視節目廉價的自動播放。
在另一個小空間裡,播映以北投為拍攝場景的老電影,諸如「溫泉鄉的吉他」等,製片雖然粗糙,然而保留了北投一地今昔相異的景像,十分可喜。
主屋中,面積最大的是稱作「大廣間」的、鋪滿榻榻米的集會場,大約當年是浴罷的人們閒適坐臥的地方,如今保持淨空,四周立著「禁止踏入」的告示小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