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腳步愈來愈快,不消兩三年往往就會看見一個城市大翻轉,麻雀變鳳凰。
一九九六年台北捷運開通,帶來了近三十年大台北天際線改變,愈來愈壯麗,人民的生活也愈來愈便捷。但早在一九八八年底,捷運木柵線、淡水線、新店線、中和線、南港線及板橋線等六線陸續開工,內湖線也在二○○二年追加動工,當時台北進入空前交通黑暗期。
近十年,台北市南海路也一樣,附近來往的人們不知所以的長期忍受一會兒左邊封路一會兒右邊施工管制,機車汽車爭道,永遠堵在十字路口的窘況。當一棟捷運站體蓋起來,萬大線即將在二○二六年通車,從中正紀念堂以潛盾隧道穿越新店溪,連接中和、樹林,大家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地底有名堂,捷運工程克服萬難地經過四千五百年前植物園遺址中心點,「搶救考古」了三年,一度打到三十二公尺深。未來一層層堆砌著的史前文化,將共構在國語實小與植物園站站體中,留下一點點線索供現代人溯源與憑弔。
淡水河與台北湖
一萬兩千年前,地球經歷四次冰期結束,冰河融化,上升的海水從淡水河口關渡平原湧進台北盆地,形成九千年前半鹹水的古台北湖,至今,蛤、蚵、青灰色淤泥仍堆積在松山層(台北盆地最接近地表的軟弱沖積層,最直接影響人們的活動,可能深達三十公尺;再往下分別是景美層、新莊層)。六七千年前,海水漸漸退出去形成泛濫平原,有一群新石器時代早期人類於五千兩百年前,從四周的丘陵遷了下來,四千五百年前由「華江高地」下到植物園遺址,當時有條小小三元溪匯入南邊的新店溪,植物園人就在此一住數百年。
台北盆地是台灣考古學研究的起點,十九世紀末,史前考古的探索隨著日本幾位學者來到台灣。一八九六年粟野傳之丞在芝山岩,舊名圓山仔的孤立小山腳下拾獲一把石斧,可說是台灣最早被發現的史前文化遺址,一八九七年鳥居龍藏田野調查,找到了圓山貝塚的石斧與石環,從此 掀起台灣考古熱。
台北市南區汀州路一帶有個龍口市場,過去是大加蚋Tagal聚落了阿社族(也有音譯為龍匣),Tagal意思是沼澤。一八九七年、一九○一年先後有兩篇(後者為地質學者佐藤傳藏撰寫)在東京人類學會雜誌上報導,在小南門外的試驗苗圃發現了陶器、石器、玉器和貝類,不過,直到一九四五年才有國分直一和金關丈夫因為住在當時的第一中學(今建國中學)附近,時常到校園內調查,撿到不少石錛和軟質的幾何印纹紅陶等,這才開始重新認識、正式展開植物園遺址研究,包括含有鐵質的陶土,反映胎土由還原環境過渡到氧化環境,紅棕色赤鐵礦及灰黑色磁鐵礦兩種反覆堆疊,因而製陶過程出現如水彩般的縞狀紋理,結構深入胎心,成為植物園文化自然鮮明的風格。
此後,它被冷落很長一段時間。成功大學考古學研究所教授劉益昌回憶念台大考古人類學系時,看到一九五五年石璋如教授帶著助教宋文薰越過雙北的界河新店溪大漢溪,來到古台北湖西南緣的樹林狗蹄山上做田野實習,找到七千多件植物園文化相關遺留。
這顯然是一處範圍不算小,與圓山文化有著密切關係的遺址,但樹林人從不知道他們住在寶地,文物一放又放到一九八○年劉益昌寫碩士論文,宋文薰成了他的老師,才拿來與圓山文化做比較。
河的兩岸 史前文化連綿
早上六點不到,樹林文化路底銜接大安路旁的狗蹄山山腳下已陸續出現三三兩兩登山民眾。
大安路是連結新北市鶯歌和新莊間的孔道,毗連著一脈山丘而築,捷運萬大線現正占用了路的一半在施工中,但對當地人來說,路面下的工程和山坡上的遺址一樣,有何堂奧?鮮少知悉。
狗蹄山就是現在大家口中的大同山,是樹林區遠近知名的後花園,可以一口氣陡上到視野最遼闊的青龍嶺,和一連串丘嶺最高海拔四百公尺的大棟山;若不拾級大同步道而走山徑,繞過民居、雜林和私人的淺耕菜園,還有零星墓園,就在離馬路十公尺高的地方開始,地表即可約略見到一些陶器殘片,但很少超過三公分大小。整理五十年前宋文薰調查資料的劉益昌,抱著對大坌坑以降,圓山文化與植物園文化究竟有怎樣的關聯性,種種疑問與遺憾,一九九九年首次在植物園內考古試掘,二○○四和一一年則實地進行狗蹄山考古調查,都找到相同的有吸水性的粗陶或沙陶,有的內胎沒燒透很容易掰斷,內壁明顯看到手指捏出的圓窩痕,器型不對稱、口緣不圓也高低不平,顯然手藝不高明,火候也不夠(僅五百度);郭素秋分析,和植物園不同的是,狗蹄山遺址恐怕住的是「同一群人」,即便留下的東西很多,但文化層不厚。可以想像,雙北與桃園自古就在台地、丘陵和溪流的環抱下,一度共同相伴在古台北湖畔。
從狗蹄山高點眺望大漢溪,更遠的是台北一○一,植物園文化人不約而同地在沉積平原與沼澤地的高處待了很長一段時間。
目前這處新北市市定遺址委由台大考古隊做每月一次的遺址巡查,潘紫娟穿梭在夏日的莽草之間,遺址還算保持得不錯,也仍有遺留物。這裡隔著大漢溪新店溪與林口萬華地區的史前遺址同一時期,不想卻在今天因人類的開墾包括捷運工程同時被擾動,命運緊緊牽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