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沙連──人類學寶藏 我們都是打里摺

位居台灣地理中心的埔里,四五千年前就是人類宜居之地,不遠處是中央山脈西翼,台十四線伸向霧社、合歡山區,通達花蓮,近處則有水圳與重要的杷城大排灌溉稻田、茭白筍田,面積一六二平方公里出土了大小史前遺址五十處。

居台灣地理中心的埔里,四、五千年前就是人類宜居之地,面積一六二平方公里,出土了大小史前遺址五十處。西部灰黑陶,東部玉石亦在此交會。(攝影/安培淂)
居台灣地理中心的埔里,四、五千年前就是人類宜居之地,面積一六二平方公里,出土了大小史前遺址五十處。西部灰黑陶,東部玉石亦在此交會。(攝影/安培淂)

個冬天又冷又漫長,幾波寒流讓高山白了頭且一層一層積雪成冰。倒是在埔里盆地,年溫差與日夜溫差不大,平均最低溫不低於十三度,這些天即使全台有寒流,此地依然陽光溫暖有藍天,站在當地人稱為烏牛欄也就是愛蘭台地上的醒靈寺旁,往東望去,層層疊疊的山巒後方有一座戴上白帽的山頭;在埔里耕耘地方文史三十年,也在暨南大學兼課的簡史朗教授遙指,「那邊過去就是合歡山,是東部了,眉溪就從兩座山之間流過來。」真的,近處兩座低矮的山麓重疊處正是溪谷!

「我要橫越中央山脈,從埔里出發。」一八九九年日本學者鳥居龍藏受命來台深入高山和番社做調查,他拍發電報給朋友這麼說。原來我們眼前所及就是進入中央山脈的起點,而他選擇徒步入山。

埔里,位於台灣正中央,是全島唯一不靠海的地區,在史前即有人居,直至歷史時代,在考古人類學上占有極重要位置,鳥居龍藏稱它「人類學寶藏」。

埔里盆地今昔
將現在的埔里鎮地圖疊上清領道光年間的手繪圖,今昔對比。房舍變多了,但依然呈輻射狀環繞包覆著盆地正中央。除了北南各一條眉溪、南港溪,中間貫穿著人工拓寬的杷城大排。在郭百年事件中、埔社被血洗滅族後,最早住民之二的眉社以打里摺共識,引入平埔等各族入埔,將盆地分割成三十幾個聚落,是今日埔里鎮各里名稱的由來。(埔里鬮分圖/簡史朗提供)

不負盛名水沙連

水,乃大地之母,有水的地方就有生命,埔里盆地一六二平方公里被丘陵環抱,但遍布著樹枝狀的曲流,自北到南有北港溪、史港溪、眉溪、南港溪,最終匯入烏溪(大肚溪)入海,可以想見人們從來就傍水而居也習於以河為界。

在歷史時代開端,荷蘭和明鄭清初都以平埔族稱呼內山深處的生番sáðum沙連(邵族語,沙連是水),又因為毗連著日月潭,漢人多加個水字,遂以水沙連稱呼埔里一帶。思丹社、蛤美蘭社、描里眉社、致霧社、平了萬社等二三十個社群以盆地為中心,散居四周。

此外,還有一條一八五○年即存在的番社溝,彎彎曲曲,是天然的灌溉渠道,一九六六年截彎取直並拓寬而成今日杷城大排的樣貌,沿途澆灌著稻田,我們爬上一棟逾四十年屋齡的大樓樓頂,在近代愈見密集的建築物間一睹全貌。它雖然曾被汙染成人人掩鼻而過的臭水溝,卻與埔里人命繫一線,名符其實生命之水。

大排兩岸居民散步、鈞魚、騎單車,甚至有人在河道上洗衣,鷺鷥、翠鳥踩在泥灘地上覓食。上游湧泉口有許多魚類、沼蝦、拉氏清溪蟹等,各自悠游,是水、陽光涵養了百千萬年多元生態。

地形學者早坂一郎與富田芳郎極早便推測,更新世時期已形成埔里盆地,屬黏板岩集體陷落區,經過上萬年逐漸淤積而後乾涸,僅留下較高處的日月潭維持原狀。

中研院史語所研究員、現職為成功大學考古學研究所教授的劉益昌,在「埔里考古遺址與史前文化」報告中寫道:乾涸後的湖底沉積物埋藏著環境變遷與人類生息的重大訊息。

這是日治時期明信片上的日月潭Lalu拉魯島,因為建水庫讓島面積八公頃縮小為一公頃,稻田遭淹沒,島上邵族不得不遷至潭周圍的伊達邵。(圖片/中央研究院臺灣史研究所檔案館典藏)

一九六四年中研院與美國耶魯大學合作台灣史前文化史研究計畫,在日月潭底四公尺左右採集標本,進行植物孢粉分析,經碳十四測定為一萬兩千年前,這裡已適人居,穀物農業開始萌芽;大量的炭末證明彼時此地有人為燒墾,或遭遇火災,改變了原始植被相。一九七二年延續之前的研究,「濁大計畫」(濁水溪—大肚溪)正式展開,領銜這項台灣破天荒考古調查的學者張光直表示,日月潭地區應該有更早期大坌坑文化存在,不過沒找到文化遺留證據,疑因開墾,文物破壞殆盡,倒是在潭中央的Lalu(拉魯)島上出土了繩紋紅陶,代表西岸的人群於四千多年前就向內陸推進。

放眼世界,人類最早文明發源地之一的美索不達米亞,當時也出現一個個城邦,人們進化到農耕與馴養動物為畜,可長期定居的年代,不再遷移,可儲存的食物也變多了,人口增加,因而出現勞動分工的社群形態,這在稍後文字書寫年代也確實記載了埔社與眉社足跡。

先知先行,致力於研究環境與史前人類生活關係的濁大計畫,也自此改變台灣考古學,由中國轉向本土發展!

那年,劉益昌還是大學生,協助田野調查、整理標本,也啟動他後來半世紀接下李驥、宋文薰、石璋如等前輩的棒子,在遺址間慇懃穿梭。

愛蘭台地上的大馬璘遺址僅小部分被保留成遺址公園,其他蓋了教會、醫院、學校等。

重返大馬璘

還原這塊人類學寶藏所在埔里盆地的身世,得從大馬璘遺址說起。

大馬璘遺址位在眉溪、南港溪之間的烏牛欄台地上,高出河岸二、三十公尺,這裡除了有密集的社區,還有一百三十年歷史從他地遷來的醒靈寺,與一九五○年代先後蓋的暨大附中(原埔里高中)、埔里基督教醫院、德芬堂等,占地十七公頃,環顧四周風景優美視野絕佳。二○一九年重修「大馬璘遺址文化園區」,是型式上被保留的一小部分,才幾年光景,看板已不堪風雨,但其實整塊台地大部分均為遺址。

園區一角有個示範探坑,四面皆可觀察,三十年前不過是國中老師的簡史朗,因為編寫鄉土教材,一頭栽進文史及考古領域,補修人類學門至今成專家,嫻熟邵族等母語,「我的邵族名字叫Tian。」他教我們對照著探坑界牆上的說明,一邊觀察探坑,包括一個直徑六十公分的灰坑──古人的垃圾堆,光「垃圾」就足以證明三千五百年前此地生活物資豐富;還有搭蓋半穴居屋子的柱洞,門前堆著各種石材,顯然是石器作坊。

簡史朗站在遺址公園示意探坑旁。

簡史朗懷疑早先人死去直接以布包裹,屈肢葬於自家屋內,後來有來自東部的石板棺習俗交流,採仰身直肢葬,用溪邊扛上來的石板做棺,見於大馬璘遺址,也有別於晚近原住民族採方形石棺的屈身蹲踞葬。其中有一具很小的石板棺應該是給嬰幼兒用的,另出土一件巴掌大的陶罐,則疑似祭祀用具。

「你知道為什麼石板棺和聚落在一起嗎?」簡史朗隨堂考,是因為直接把死去的家人埋在屋裡嗎,不,簡史朗笑說,主要是文化層不同:「後來的人將葬具挖深,埋在之前的文化層中,疊壓在前人屋裡了。」

不過,因為台地上屬酸性紅土,所以未曾出現人骨。

從一九○○年起,大馬璘遺址前後調查九次,早年是退休國小老師涂江營家的果園,被政府強制徵收做軍營,他心有不平直到現在。「歷史實在很弔詭。」簡史朗說,沒料到因軍營不會隨便挖掘營區,破壞不大,反將史前文物完整保留下來。最近一次的考古調查因為地方政府想利用廢棄的軍營蓋射箭練習場,被居民舉報。簡史朗比畫著,當時怎樣跟廖嘉展等民間友人與居民一起拉布條阻擋,再掀一波保護遺址行動。

大馬璘一次次的豐富發掘,包括大批史前石器、玉器、陶片,尤其玉的出土,無疑是自東部花蓮產地越過中央山脈而來的貿易物。

這也證實新石器晚期此地農漁獵發達,建立了長期定居的大型聚落,原住民各社多達三十餘個,從來就是東西往來的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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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經典》雜誌資深撰述
本名Alberto Buzzola,《經典》雜誌攝影召集人。 作品【海峽系列】獲2011年金鼎獎最佳攝影獎。〈難行仍行:邁向理想環境的交通規劃〉獲2012年吳舜文獎最佳專題攝影獎。
本文出自

生之喜 產之危

【本期封面】攝影/Noriko Hayashi
貧窮和飢餓席捲全國,外國援助大幅削減,阿富汗正面臨近年來最嚴重的人道危機。在塔利班掌權後,阿富汗女性基本人權大開倒車,因為禁止女性在醫療機構求學,該國女性醫療人員很少,由於醫療資源嚴重短缺、婦幼就醫不便,婦女每次分娩都宛如與死神搏命。圖為十九歲的女學生,雖考取大學政治系,卻因女性受教禁令,而斷送了求學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