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生到死之間的距離

在不斷老死的過程中,生與死之間的距離是衰老。這雖然是人生的共同點,但可以不同的是:衰老的過程,生命的價值有輕重之分,使命有小大之別。做到了,生命才有非凡的意義,才有分量不輕的價值。

如往常,周日上午沿著山間小路行走,算是運動。沿途路徑蜿蜒,草木蓊鬱,路隨步轉,景隨路移,山居人家,竹籬菜畝,歷歷在目。風和、日麗、車輛行人,錯身而過,樹梢鳥聲唱和,人聲時靜時囂如舊。

直到那一天,不同往常的,忽然發現:我走路的速度變慢了,步伐跨距變小了,膝蓋變得痠軟無力了。我才知道什麼叫做老化了,什麼叫做體衰了,什麼叫做力不從心了,我不得不承認,原來我真的老了。從此,衰老陰影一直在心中環繞。

一、

人的一生,不管是風雨庸俗,還是明媚坦途,仔細思量,只不過是從出生到死亡的過程。其間生存過程的始終長短,我們通稱它為壽命。

壽命的長短因人而異。

有人來不及長大就已夭折;有人年不過半百,即英年早逝;有人年逾耋耄,依然健朗。七十已不再是古來稀,百歲人瑞也不算是稀奇。近一百多年來,隨著物質文明和醫療科技的提升,人類平均壽命年齡,有了跳躍式的增長,且增長的趨勢還不斷持續中。於是追求長壽,甚至是永生,成為現代人的夢想。

生命的長短,往往是相對而言。莊子在《逍遙遊》篇中說:「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意思是說:知識有小知識和大知識之分;壽命有短壽命和長壽命之別。朝菌不知道有日夜,因為它的壽命不超過一天;蟪蛄不知道有春秋,因為它的壽命僅局限在夏天。人類算時間是以三個月為一季;楚國南方有一種生物叫冥靈,它的一季是以五百年為單位來計算;上古大椿的一季是用八千年為單位來計算。蟪蛄的壽命比朝菌長得多,人的壽命又比蟪蛄長得多,南冥的壽命比人類長得多,但和古椿相較,卻又顯得微不足道。

二、

莊子當然知道「物種不同,壽命不能相提並論」,但他要指出的是天地萬物的壽命,都俱有各自的意義性、重要性和價值性。

從「以人為本」的觀點來看,生命的價值,不全然可以用壽命的長短衡量。主觀的「價值認知」和客觀的「對社會人群作出貢獻」,都是點評生命價值的重點。

朝菌、蟪蛄、南冥、古椿,異於人類,物種不同,壽命自有不同,我們姑且不論。僅就人與人之間的壽命而言,也存在著「小年與大年」之分、「長壽與短壽」之別。主導每個人壽命長短的因素錯綜複雜,從細胞的分裂衰變、遺傳基因的優勝劣敗、生存時空的演化移轉、歷史文明的積累蛻變、生態環境的滄海桑田、生活習慣的良窳慎審、醫藥條件的研發進展,到情緒起伏的控管、心理壓力抑鬱舒張等有形和無形因素,都影響著每個人壽命的長短。但人人終究難免一死,五十步羨百步,差異性實在有限。

所有的生命,一出生就開始邁向衰變,進行一場悲壯的老死之旅,這是自然的設定,人力難以回天。因此,如果要問「從生到死的距離有多長?」回答可以直接了當,那就是「在衰病老死之間」。

人體細胞不斷剎那生滅流變,是常態,也是無常。正因為「無常」,才成就了生命的存活。一旦「無常」停止了,細胞不能新新生滅了,身體無法代謝了,生命也就走到終點了。

衰老貫穿整個人的一生,它是構成我們身體的分子和細胞累積損傷的結果。但衰老是什麼?為什麼會衰老?自古都是一個大哉問。

三、

對於衰老,科學家提出四個假設:

1、宇宙中所有生物種類,都存在衰老的過程;2、衰老是固有存在的;3、衰老現象會漸漸發生;4、如果造成衰老的原因,對進化論無利可言的話,那麼那些原因就只是衰老過程的一部分。

這四個假設總結來說,衰老是大自然給生物設定的天律,就像電腦被植入程式一樣,程式有其功能,也有其局限。衰老是植入的程式,不分物種,都是固有的存在,而且它必然逐漸發生。這種造成衰老的原因,一定有利於物種的演化,否則它只不過是一種過程,毫無意義可言。換句話說,衰老是有意義的,它的意義是存在著有利於人類進化的價值。

從這個角度看,我們不要對「衰老」抱有負面評價,相反地,我們應該毫無懸念的正面看待。

試想,如果人類沒有死亡,只有出生,世界會變成怎麼樣?

有限資源的地球,面對無限人口的增長,人類社會必須面對因為資源的匱乏而進行殘酷的搶奪,和爭取名利權勢無止盡的凶狠鬥爭。或許也會造成社會發展停滯不前,強者恆強,富者恆富,既得權勢者永遠擁有權勢,形成比封建更封建的保守社會,人民除了認命外,就是殺戮和戰爭,不利於社會的永續發展與繁榮。

所有生物都有「求生的欲望」,人類更有想要的夢想。正是有因為萬物都有「生老病死;生住異滅;成住壞空」三理四相的自然法則,生物界才得以依律演化,世界才得以有秩發展,物界才得以增減平衡;世代才得以薪傳交替。

人是萬物之靈,知道生命的局限性,也知道生命壽命年齡可以延展性,所以在生命科學和醫藥衛生領域,不斷披荊斬棘,匍匐前進,如今已取得明顯的成果,人類平均年齡有了大幅提升。

但任何個體的生命總會有盡,在生命衰老的過程中,有比壽命長短更重要的是生命的價值和意義。

哲學家不斷在探討「人從哪裡來?要往哪裡去?」人在成為人之前,在哪裡?人死之後不再是活生生的人,又歸往何處?這是玄之又玄的思維問題,哲學家和神學家各有說法,但人之所以為人的意義和價值,幾乎大同小異,那就看人生過程的貢獻度和影響度,以及往生後人們對他的懷念度和景仰度。

四、

最近幾年來證嚴上人不斷呼籲四眾弟子,要「盤點生命的價值」。自我省思「此生究竟作了什麼?留下了什麼?」在善惡拔河的五濁惡世中,扮演著什麼角色?

證嚴上人以「弘法利生」相期許。人身難得今已得,佛法難聞今已聞,一期生命有限,歲月不斷流逝,業力不斷流轉,希望人人「慈悲利他」,為人間的善與愛,加油添材,彩繪自己的人生,不要留下空白。

弘揚正確的價值導向和觀念,就是「弘法」,也就是弘揚佛法裡所說的「慈悲利他」精神。

對於有利天下蒼生,能夠尊重生命的具體作為,就是利生。「聞聲救苦」是利生;「拔苦予樂」也是利生;草木有情,「維護生態」是利生;戒殺用仁,「蔬食不葷」也是利生。眾生平等,「心、佛、眾生」三無差別。凡「有利於天下蒼生,雖千萬人吾往矣」更是一種「無私無我,無怨無悔」的勇猛行動。也就是《無量義經》所說的:無量大悲,救苦眾生,成為諸眾生的真善知識;諸眾生的大良福田;諸眾生的不請之師;諸眾生的安穩樂處、救處、護處、大依止處。像大醫王一樣「分別病相,曉了藥性,隨病授藥,令眾樂服」,像大船師一樣「運載群生,渡生死河,置涅槃岸」,做到「能捨一切諸難捨,頭目髓腦悉施人」的善行布施,就是佛法所說的「行菩薩道」,菩薩道是通往「覺悟」的大直道,也是成佛的必經之道。

能幫助別人的人,就是菩薩。「幫助別人」是一種價值取向,也是生命存在的意義。做幫助別人的事,就是生命價值的實現。

北宋理學家張載認為:人的核心價值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天地無心,以人心為心。人心正,天地萬物的運行就正。這是儒家「民胞物與,仁民愛物」思想的主流,其終極目標,就是「為萬世開太平」。

道家老子也說:「治國有常,而利民為本。政教有道,而今行為古。苟利於民,不必法古。苟周於事,不必循俗。故聖人,法與時變,禮與俗化。」

意思是說:不論是治國之道或政教之理,都要有利於民。只要有利於民,可以不必拘泥於過去的方法;只要做有利於民的事,不必受到一般世俗的限制。所以聖人的禮和法,是允許「因事制宜」,可以「與時俱變」的。

五、

詩人是浪漫的,但詩人也說「天生我材必有用」,關鍵是作何用?用在什麼地方?用在「弘法利生」,用在能產生正能量,能養天地正氣的,生命就成了意義,人生就有了價值。

《論語.泰伯篇》:「曾子說: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行菩薩道,確實是一種「任重道遠」的事,一條艱難的路。要作好這件事,要走好這條路,就必須堅定自己的意志,培養自己的口氣,貫徹自己的願行。

人生苦短,追求長壽是好事,但生命要活得有價值、有意義,不給自己的生命留白更重要。在不斷老死的過程中,生與死之間的距離是衰老。這雖然是人生的共同點,但可以不同的是:衰老的過程,生命的價值有輕重之分,使命有小大之別。做到了,生命才有非凡的意義,才有分量不輕的價值。

順應自然法則,活出自己更重要!

作者
現任佛教慈濟慈善事業基金會副總執行長暨慈濟人文志業基金會執行長,《經典》雜誌發行人。 畢業於國立政治大學新聞研究所,曾任記者、採訪主任、總編輯。榮獲1983年全國十大傑出青年、1982年金鼎獎新聞編輯獎、2000年金鼎獎雜誌編輯獎。 皈依上證下嚴法師,法號思熙。著有《月映千江》、《惜緣》、《微觀人生》、《生命的承諾》、《生命的風華》、《攀登人生大山》、《生命的活水》等書。
本文出自

聖火遞

【本期封面】圖片/Paris 2024/Samuel Jeglot/Poisson Lune Production
這是充滿詩意、力量和歷史性的時刻。六月十八日,三十九歲的自由潛水員莫多洛(Alice Modolo)於法國的濱海城市阿爾卑斯省的自由城港口下潛,完成火炬的地中海傳遞之旅,將已在法國海外屬地連續傳遞數日的聖火再次帶回法國本土。莫多洛是一位法國優秀的自由潛水員,她在二〇二一年創下首位配戴單蹼潛入百米深的紀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