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 南島黃裳歸鄉路

就在大家議論著紫斑蝶遷徙現象時，牠卻不為人世煩擾，依然翩翩獨舞於南台灣湛藍的蒼穹下。牠，就是黃裳鳳蝶，台灣特有亞種，是體型最大的鳥翼蝶之一；鳥翼蝶共三屬，皆為華盛頓公約CITES下的保護物種。

雖然盛夏的社頂自然公園黃裳鳳蝶不多，但果然在墾丁國家公園保育研究課研究員謝桂禎的引領下，仰頭望向樹冠，黃黑色的美麗身影翩然出現。

那年謝桂禎來到甫成立未久的墾丁國家公園做物種調查時發現，保育物種黃裳鳳蝶幾乎消失，這是南台灣的特有種，於是她走入熱帶叢林中遍尋蝶影，瞥見黃色身影隱沒在珊瑚礁岩壁間，沒有泥土哪有花，原來要先找到黃裳幼蟲的食草馬兜鈴，恢復牠們的原始棲地，才能重現蝴蝶樂園！

黃裳鳳蝶何處尋

一九七○年代，人們大肆開發尤其是開路，很多野生棲地包括黃裳鳳蝶的食草與蜜源植物遭砍伐，加上商業採集壓力，族群數量大減。一九八九年行政院農委會公告黃裳鳳蝶、珠光鳳蝶為「珍貴稀有保育類野生動物」，於是委託「生態教父」台灣大學教授楊平世等進行調查與研究。

當時有人調查物種，有人進行人工飼養，或做基因研究，謝桂禎選擇在國家公園裡做野生棲地保育，還當博士論文。她很有感：「幼蟲是吃馬兜鈴長大的，但馬兜鈴酸有腎毒，捕食者吃了會加速心跳和嘔吐；但天算都算不到『當標本』這件事。」她悠悠地說：「沒有食草，母蝶是不會產卵的，就只能抱卵而亡。」

「你們找得到牠的蛹嗎？」二○○九年開始跟著謝桂禎做棲地保育的社頂志工王月鶯，一眼瞄見掛在枝頭的一片捲曲枯葉，褐色細紋如同葉脈，但腹部吊了根細絲掛在枝頭，此刻，同是謝桂禎老班底的羅吉成馬上拿出尺來丈量，「五公分！」

黃裳鳳蝶全年可見，全島皆有分布，但為數稀少，以低海拔一千公尺的常綠闊葉林、熱帶季風林和海岸林為主要棲地，因為只有恆春半島港口溪以南到鵝鑾鼻才攀爬著藤本科的港口馬兜鈴，是幼蟲唯一食草。黃裳媽媽產卵前都會先用觸角嗅聞馬兜鈴的特殊氣味，找到了產房，才一次點一片葉子產一顆卵。

港口馬兜鈴本身就是近危植物，二○○四年以前極少在野外被人研究，謝桂禎為了保育黃裳鳳蝶也得保育馬兜鈴。她全身包緊緊，防日晒蟲咬，更要小心螞蝗、咬人貓、蠍子草等沾惹上身，「大自然讓我一往情深，芭蕉葉當傘自我安慰。」在《蝴蝶森林》這本書中她如此自嘲，不過也因此看到初七的滿天星斗──最美，還有，一大清早陽光剛照射到砂島，成了謝桂禎的私房祕境。

用馬兜鈴搭育嬰房

連續三年，謝桂禎和一位自動上門說要當助手的工程師阿祈，攀岩、上樹，終於小有心得：在隆起的珊瑚礁、平均四米高的樹頂，取下一條條馬兜鈴藤種子，帶著王月鶯、羅吉成在社頂毛柿林間種下一百株，這才漸漸喚回黃裳鳳蝶。

黃裳的卵直徑○．二五公分，像顆橙色珠子，卵殼厚，表面有雌蝶分泌物，油亮光滑。但是後來謝桂禎才知道，馬兜鈴不能種太密，會讓母蝶一直產卵！乍聽很怪，種食草植物不就是要讓蝴蝶媽媽生小孩嗎？「我們算過，一隻幼蟲會吃掉至少七十片葉子！」意思是，生太多小孩沒得吃，根本養不大！經過謝桂禎解釋，我們才恍然大悟。

約七天，幼蟲從卵殼裡鑽出來，體色黃褐搭配黑條紋，肉棘末端粉紅色，「你看到了沒，牠嘴角有微笑。」在誘導下，我們試著親近並細細觀察很多人從小就怕怕的毛蟲。對愛蝶人來說，每一種蝶的幼蟲都很可愛且獨特，有各自不同的花紋，羅吉成翻開一片芸香科柑橘類的葉背，果然有一粒極小、直徑不到○．一公分的綠珠子，那是大鳳蝶的卵，牠年長的兄弟已是頭大身軀小的毛蟲，在另一片葉上爬行。

比較起來，黃裳的幼蟲十分鮮豔，大剌剌地不怕被人看到，因為牠吃的是有毒的馬兜鈴，不需要保護色。但為什麼牠吃毒卻不會中毒？原來馬兜鈴毒性較弱，而大白斑幼蟲吃爬森藤就需要吃的技巧，從葉片中間咬個小洞，讓組織液滲出，沖淡毒素；三齡以上的就不怕了，直接自葉緣大口大口吃。昆蟲學家常說牠們是「狼吞虎嚥的嚼食機器」，在競爭者環伺下，「弱無縛雞之力」的幼蟲被迫快快長大，以有限的生命爭取繁衍與族群存續。

「三齡之內死亡率很高，三十顆卵只有一顆能羽化成蝶，存活率4%是很正常的。」謝桂禎說。

不過老天爺是公平的，單食性或寡食性的蝴蝶幼蟲看似可憐，沒其他東西吃，但宿主都生在偏僻的環境，較不會遭遇競爭；有的毛蟲屬廣食性，如靛色琉灰蝶的幼蟲不挑食，已適應「人間」，到處可見，這是「蝶」各有命。

天工造物 生存有道

不要小看毛毛蟲行動遲緩，王月鶯說，過幾週要找牠化的蛹還不一定在同棵樹上呢，「牠可以爬十公尺。」有一次她找了好久，才在對面樹上找到。

在化蛹成蝶前，幼蟲都需要一點運氣和生存技倆：有的蛻變過程中長得像鳥糞，有的裝飾眼紋以欺敵嚇跑天敵。

好不容易進入第四、第五齡，行為可能跟外觀一起改變：有的不在白天進食，有的和螞蟻共生，當螞蟻搓揉毛蟲背部，會出現一對腺體，分泌清澄的汁液供螞蟻食用，兩者共生一星期以上。

還有，當面對狂風暴雨時，毛蟲也沒想像中的弱不禁風：牠邊吐絲邊八字爬行，帶鈎的腳足穩穩勾住葉片。牠們在完全變態後，腹部的腳足會消失，僅留下胸部的；頭部每側六顆如芝麻般的眼睛，則變成蝶的複眼，女大十八變。

終齡毛蟲結蛹時，吐著絲將自己裹起來，穩穩懸吊於樹枝上，社區志工很容易在較高的馬兜鈴葉片上發現枯葉般的蛹，一看到，就通知他們的謝老師，算時間，差不多一個月後，謝桂禎會趕在天亮前衝去現場，等候羽化的一瞬間，她說：「其實前兩天就可以看到蛹的顏色變化，上面變褐色有點透明，約略看見黃黑色的翅膀……。」

能見到蛹化成蝶的過程非常享受，很多志工也愛上：「等待，是自然觀察最慣常的一件事。」但是謝桂禎沒料到，有一次居然一等一百七十六天，這是顆停滯發育的度冬蛹！

羽化時，蝶的頭部先出來，接著身體，這時翅膀皺皺溼溼的，要將體液加壓輸送到翅的尾端，慢慢撐開，晾個一、二小時，乾了，才能展翅而飛。

可嘆，翩翩起舞的時日匆匆，在詭譎多變的環境中，牠們無所屏障，或靠擬態、偽裝，比如大白斑蝶因體型夠大，而且幼蟲吃的是有毒的夾竹桃科爬森藤，所以群聚飛舞可壯大聲勢，叫穆氏擬態；還有一種貝氏擬態，無毒的斑蝶混在大白斑裡，「可說是披著狼皮的羊。」台北蝶會導覽志工高桂枝妙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