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地利 皮褲爺爺與台灣女孩的移民史

鋼琴家、中德文作家楊佳恬來自台灣國境之南──屏東。十三歲那年,她隻身前往奧地利學古典樂;後留在歐洲、落地生根,奧國媒體稱她「新奧地利之女」。生了女兒後,她為女兒展開尋根之旅。

鋼琴家、中德文作家楊佳恬來自台灣屏東。十三歲那年,她隻身前往奧地利,後留在歐洲落地生根。生了女兒後,她為女兒展開尋根之旅。(圖片/楊佳恬)
鋼琴家、中德文作家楊佳恬來自台灣屏東。十三歲那年,她隻身前往奧地利,後留在歐洲落地生根。生了女兒後,她為女兒展開尋根之旅。(圖片/楊佳恬)

地利公婆家的閣樓角落有個木製衣櫃,裡頭收放著床單被套枕頭套,疊得整整齊齊。木匠手製的衣櫃看來年代久遠,不過兩扇深褐色櫃門上的手繪花卉依舊燦爛。這個做工精緻的木櫃外側勾著一支老舊生鏽的衣架,掛著一條又舊又髒的奧地利傳統吊帶皮褲(Lederhose)。這個畫面有些突兀,引起我的好奇心。

家中櫃上還掛著皮褲爺爺的皮褲。

「那件皮褲是誰的?」我問老公。

他露出訝異的表情,想了想,聳聳肩,答道:「老實說我從沒想過。這條皮褲從我小時候就一直掛在這裡了。也許是家裡以前某個人穿過的吧!」我不死心,索性跑去問公公。他眼睛一亮(顯然很開心有人要聽他講古):「皮褲是我爺爺的!從我有記憶起,爺爺就一直穿著這條皮褲了。他總是穿這條皮褲去種田,在家裡做粗活也都是穿著這條褲子。」公公比了比膝蓋,「我記得很清楚,皮褲剛剛好到他的膝蓋。現在都買現成的,以前可是找裁縫師傅做,一條皮褲就穿一輩子。」

公公七十五歲,我在腦子裡粗略算了一下,往前追溯兩代,那麼這條皮褲少說也一百多歲了,我有些敬畏地撫摸著皮褲上的點點汙漬。一條皮褲一輩子,見證了多少家族歲月啊!

楊佳恬女兒(中)七個月大時,由教父抱著進行天主教受洗儀式。她先生(左一)為了凸顯女兒唐山過台灣、飄洋過海的血脈,特別穿上在台灣裁縫老店買的唐裝,手持奧地利傳統的手工受洗蠟燭,象徵傳承生命之火。(攝影/Peter Purgar)

波西米亞人的離家五百哩

奧地利的古典樂聞名世界,首都維也納也被稱作「音樂之都」。學音樂的人對奧地利多多少少抱著嚮往之情。我從小學鋼琴,對奧地利也有著想望和好奇。一九九二年的初夏,我離開台灣,來到這個陌生的國度學音樂。

鋼琴家、中德文作家楊佳恬來自台灣國境之南──屏東。十三歲那年,她隻身前往奧地利學古典樂;後留在歐洲、落地生根,奧國媒體稱她「新奧地利之女」。生了女兒後,她為女兒展開尋根之旅。(攝影/Mirja Geh)

當時的我,剛滿十三歲沒多久,德文(奧地利的第一官方語言)也還說不出幾句,有奧地利人跟我說話,我就緊張得支支吾吾。小小的我還不知道,這個四面不環海的內陸國,有一天會成為我的第二個家鄉,德文也終會變成我表達深切情感的語言。我也還不知道,這個看似溫吞悠閒的歐洲小國,底下其實深埋著一層又一層的歷史情懷,張力無窮又糾結萬分。

奧地利王朝曾稱霸歐洲,領土曾經超過六十七萬平方公里,不僅統治匈牙利和所有巴爾幹半島國家,甚至還包含今日的瑞士、德國、法國、西班牙、義大利、羅馬尼亞、波蘭、立陶宛、烏克蘭部分領土,占地之廣僅次於當時的俄國。也正因為奧地利曾將眾多民族納入版圖,讓奧地利成為了一個名副其實的民族大熔爐。奧地利帝國境內數不清的民族遷移,刻劃著許多現代奧國人的家族史。我的夫家,就是這樣一個典型的奧地利家族,有捷克、匈牙利和克羅埃西亞等血統,現在還加了台灣!婆婆總是說:「血統最純正的奧地利人,就是混最多血統的人!」。

好山好水的奧地利,數百年來一直是民族大熔爐,外來移民在這裡落腳、結婚生子,異鄉也成為了新故鄉。(攝影/安培淂)

公公口中穿著皮褲的爺爺,來自一個捷克小村莊,當時捷克被稱為波希米亞(Böhmen)。皮褲爺爺家裡是種菜的,兄弟姊妹很多,只有長男能夠繼承家裡的田,排行很後面的皮褲爺爺跑去做學徒成為麵包師,但他心裡其實還是想要種田。十九世紀末,他跟著一個大他兩歲的哥哥離鄉背井,決定到外頭闖天下。這兩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跨過波西米亞,起先在奧捷邊界一個叫做威爾斯(Wels)的小鎮落腳。幾年後,他們繼續往南走,最後來到奧地利的史代爾馬克州(Steiermark),在這裡開墾田地。而這次留下來,就是一輩子了。

我看著網路地圖,試著重建皮褲爺爺當年的路線:從家鄉出發,到最後落腳安居的地方,恰恰是五百公里。對今天的我們,這並不是什麼太了不起的距離,高速公路開個半天就到了。從本城甚至天天都有到布拉格的直達火車班次:一大清晨出發,在餐車裡吃個早餐,看看沿途的阿爾卑斯山風景,中午過後就能悠閒地在布拉格漫步打卡了。

捷克先民到奧地利落腳時,男女老幼會一起建立新家園。

有個研究歐洲史的朋友曾對我說,一直到十九世紀,如果畫個圓圈來表示歐洲小老百姓一輩子移動的範圍,平均的直徑頂多二十五公里。以這個標準來看,皮褲爺爺跨出的那五百公里,簡直就是前世今生了。

我想到敘述遊子心情的英文經典老歌〈離家五百哩〉,不知道皮褲爺爺來到人生地不熟的異鄉,是否想家?是否曾經有放棄的念頭?甚至想過乾脆回家好了?他當初如何克服語言以及文化的差異?皮褲爺爺到奧地利的時候,德文說得好嗎?是否有遭受到奧地利人的白眼?

公公的書房裡,掛著一幅小小的水彩畫,簡單畫了兩棟房子。「據說這是爺爺的同鄉來看他時,帶給他的禮物。這兩棟房子是他的老家。」公公說。我心中湧上一股酸楚,我也是個遊子,這個波西米亞遊子的心情,我懂。

我也忍不住想,如果當時有人告訴皮褲爺爺,一百年後,有個來自遠東的女孩,將會加入他的家族,他的玄孫女也將會有東方杏眼,不知他會如何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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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本文出自

草鴞

【本期封面】攝影/曾翌碩
草鴞萌樣迷人,但生存空間隱密、活動範圍大,一般人難以看見,更別說認識、了解牠們,而在這當下,牠們已瀕臨在台灣「鴞」失。保育野外瀕危物種,總是從一些人的一腔熱血啟動,再透過科學進步與教育推廣,邀集更多人站在同一陣線努力。國際鳥盟推估草鴞平均壽命為6.1年,但台灣因數量稀少、監測不易,目前仍難以評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