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祖南竿 難忘那段看海看山看雲的日子

馬祖有了新樣貌。南竿的刺鳥書店裡,原本架設機槍的開口已成了一片蔚藍窗景。曾在馬祖當兵的李偉文再次回到此地,遙望過去。

二○一五年年底在馬祖南竿開設的刺鳥書店,是以過去的「12據點」改建而成 。據點內原來架設機槍的開口,改建後的大片窗景,可以眺望北竿,以及來往的台馬輪。(攝影/劉子正)
二○一五年年底在馬祖南竿開設的刺鳥書店,是以過去的「12據點」改建而成 。據點內原來架設機槍的開口,改建後的大片窗景,可以眺望北竿,以及來往的台馬輪。(攝影/劉子正)

情這幾年,隔離已成為全世界每個人的經驗,大家因此或能稍稍體會戒嚴時代在離島戰地當兵的情境。

說稍微,是因為兩者在程度上差距是很大的,現在的隔離時間只有幾天,又可以保持對外聯絡,打電話、上網、追劇、看小說……簡直是現代忙碌生活中的空白與休息。

隔離在戒嚴時代的馬祖

戒嚴時期在外島,除了無法對外通訊,數以百計的日子似乎遙遙無期,非常多的海岸據點常常就是四個人或八個人,孤伶伶地守著幾挺機關槍或一門小砲。躲在掩體內,每次漲潮,海浪就打在射口下,發射口附近再挖幾個洞,擺上幾張床,就這麼四個人八隻眼,大眼瞪小眼度過一天又一天潮來潮往的日子,沒有人際往來、沒有外界訊息,吃的食物以罐頭為主,這種隔離是沒有太多羅曼蒂克的餘地。

自由是種很奇怪的東西,你可以不用,卻不能沒有。得道高僧的閉關跟犯人的被關,兩者外在條件似乎一樣,但是內在感受如雲壤之別,差別來自一個是自願、一個是被迫。

馬祖南竿工一連(工兵營一連)的連集合場,阿兵哥正在做伏地挺身。(攝影/田裕華)

隔離是一種相對的概念,你被隔離在屋裡,或在小島,你也可以視為把別人阻絕在外面,不得進入干擾你。或許我們也可以這麼說,地球是圓的,如果沒有邊緣存在,又哪裡有所謂中心?又或者處處是中心?如果每個人都是天地古往今來獨特的,且唯一的個體,每個人都可以是圓周的任何一個中心點,那麼隔不隔離、邊緣或中心,就不再影響我們的心情。

戒嚴時代,兩岸對峙的前線,在一個被大海圍繞的小島上,我就是如此看待的。

民國七十五年十一月十四日,在大型運兵船裡的新兵擠上多艘兩棲登陸艇(俗稱水鴨子),搶灘跳上南竿清水灣澳海灘,開始了我的預官生涯,在馬祖完整度過二個春夏秋冬的輪迴。背著黃埔大背包,在人事官帶領下,來到馬祖軍醫院報到,東南西北還搞不清楚,當晚就排我半夜的查哨輪班。

當我一個人鑽出長長的醫院戰備坑道,忽然看到正前方,就在海平面上,大熊星座勺狀的七顆星星,非常亮麗地在漆黑的夜空中閃爍,我張著嘴,不知愣在坑道口有多久。這大概是馬祖給我最寶貴的見面禮吧!

在那個時代,當兵入伍受完基本訓練,抽籤決定分發的單位時,大家都怕抽到「金馬獎」,甚至聽說只要一抽到就會被嚴加「看管」,大概上級擔心逃兵吧!在往馬祖的基隆港或往金門的高雄港,親友送行時個個哭得似乎是生離死別的樣子。

李偉文在戒嚴時期到馬祖當兵,像是身處孤島,與外界斷了聯繫,卻也開啟他看山看海看雲的時光。 (圖片/李偉文)

但我卻很開心能抽到馬祖,因為我嚮往大學時在報上看到專欄作家楊子所寫的一段話:「我常想,一生之中應該有一段像拿破崙被放逐的日子,獨自在一個孤島上看雲,沒有工作,沒有負擔,甚至沒有書籍、音樂,也沒有文明。」

當然,真實的生活並沒有文中所寫的那麼浪漫,也沒有那麼孤獨,身為馬祖軍醫院的牙醫官,除了正常門診,還是有出操,有訓話,當然,更有許多書籍,還有許多荒謬與壓力。不過,當我能看看雲、看看山、看看海、看看書,一切就都可以忍受,甚至稱得上美好了,喔!或許要加上一點點的想像與求生之道。

阿兵哥的生存之道

比如說,很少運動及總是睡眠不足的我,最大難關是偶爾的出操與戰備訓練時體力不足,戴著鋼盔全副武裝跑五千公尺,或是在不是上坡就是下坡的戰備道不斷行進,鋼盔內襯綁繩的結節到後來宛如一根釘子不斷敲擊鑽著自己的頭頂……於是,我學會將自己的靈魂與意識提升到自己的頭頂,然後超然且有趣地看著底下肉體正在受苦的自己,如此,痛苦似乎就可以忍受,甚至從中得到某種樂趣,所謂苦中作樂吧!

阿兵哥在馬祖南竿雲台山午休,享受徐徐海風。(攝影/田裕華)

至於最重要的求生之道是,當面對長官時,永遠要記得保持一副「外表嚴肅」的樣子,但內心一定要「輕鬆以對」,即便對於再荒謬的規定與不知所云的長官訓話,只能在內心偷笑,絕對不能顯露於言表。

這一招真的有用,一方面從看山看海看雲看書來抒壓,另一方面不動聲色地把眼前軍中生態當一齣有趣的「荒謬劇」來看,並且就當自己也在其中演戲,如此就能毫無違和地享受戰地的離島生活,不會像周遭同僚般怨懟或痛苦。所以有點意外的,退伍前居然經由層層選拔,從幾萬個駐軍當中,當選全馬祖防衛司令部優秀義務役官兵代表,回台灣接受國防部表揚。

或許我把日子說得太輕鬆了,畢竟我是在後勤單位,又是在醫院,而且是長官不太會管的醫官,若是在一般的戰鬥單位,雖然當時兩岸氣氛已和緩,不再有蛙人摸哨與即刻戰爭的威脅,但是夜晚間歇的砲擊聲以及餘存的肅殺氣息,在精神與身體雙重隔絕情況下,對一般阿兵哥是非常大的壓力。

的確是很多人受不了,在小島上又無可遁逃,現成以每天拿在手上真槍實彈的武器自殺或殺人的案例,幾乎每個月都有。

晚飯後,阿兵哥來到中山室旁的餐桌上,把握每天難得和女友、家人通話的機會。(攝影/田裕華)

很弔詭地,明明知道在這不到多少平方公里的小小海島上有著成千上萬的人在此生活,可是怎麼就是看不到人、聽不到聲音、看不到燈光?

大家都躲在遮蔽良好的掩體或山洞裡,因為有宵禁,有燈火管制,有憲兵,所以平常只要離開自己的連隊,走在馬路上,會感覺這裡似乎是個無人島,除了來到由幾條巷弄般的馬路組成的市集,才會發現一家家設備簡陋的MTV店裡擠滿了看電視喝飲料的阿兵哥。我常常很好奇,那些一看再看的錄影帶在自己連隊的中山室就可以看了,為什麼難得的假期卻要花錢擠小店鋪裡看呢?我猜這是阿兵哥們在逃無可逃的生活裡,小小的壓力出口及一絲絲微弱的反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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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荒野保護協會榮譽理事長
《經典》雜誌資深攝影。 淡江大學畢,雪城大學藝術攝影創作碩士,曾任中國時報攝影記者,為2010年吳舜文新聞獎,2014卓越新聞獎,2016年金鼎獎,以及2010年2016年中國廈門台海新聞獎年度攝影得獎者。
本文出自

黑鳶

【本期封面】攝影/沈錦豐
對喜歡群聚又不怕人的黑鳶來說,基隆港是北台灣最有趣的遊樂場之一。這裡靠近市場、海邊,提供喜愛腐食的黑鳶豐沛的飲食來源;每逢秋冬,海洋廣場上讓人們豎起衣領、瑟瑟發抖的東北季風,卻是黑鳶最喜歡迎著氣流玩耍嬉鬧的天氣。基隆鳥會的前理事長沈錦豐深諳黑鳶習性,黑鳶的威風神氣,在他鏡頭前一覽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