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增歲月,再訪昌龍

「慈濟泰北三年扶困計畫」出爐了,昌龍和慈濟結上情緣。也就是這一次的情緣,昌龍浴火重生了,從草屋到瓦房,從荒山到果園,從絕望到希望,現在的昌龍村已今非昔比,不僅活出了自信,也活出了尊嚴。

一、再相逢惚如隔世

回憶是甜蜜的,也是苦澀的。像一杯淡香的茶,也像一杯濃郁的咖啡,一入口,甜蜜中伴著苦澀,笑聲中卻又含著眼淚。

「往事不堪回首」,卻又頻頻回首,逝者如斯,不舍晝夜。

唐朝詩人賀知章《回鄉偶書》曾有詩云:「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多年沒有回訪泰北昌龍慈濟村了,三年疫鎖山村,但鎖不了歲月。昔日襁褓幼兒,長大成為嬉戲兒童。兒童相見固然不相識,卻也沒有笑問客從何處來,只是用烏黑好奇的眼睛,上下打量著我們。

村民相迎,彼此互道「別來無恙」,又說「風采依舊,依然年輕」,其實大家心知肚明,歲月豈能饒人。

歲月可以不饒人,我們不可以不饒歲月。在歲月無情的催化下,我們必須承認:人已漸老,體已漸衰,友已漸少,村已漸舊,但我們仍可鄉音不改,情誼依舊,難得今日喜相逢,且把是非事,都付笑談中。

二、忘不了昌龍情緣

現任昌龍村自治會長楊霜發,談起初次見面,神情似乎又回到當年。他說,當時他是昌龍村自治會副會長,聽到慈濟願意幫他們時,心中一則以喜,一則以疑。喜的是:終於有人願意出手相助;疑的是:這會是真的嗎?

他坦誠地說,在這之前,他不認識慈濟,也沒有聽說過慈濟,不知道這承諾會不會實現。

我也笑著跟他分享:因緣不可思議。一九九四年初,僑務委員會委員長章孝嚴(現更名蔣孝嚴)因援助泰北難民預算遭立法院刪除,特地到花蓮拜訪證嚴上人,簡述泰北難民困境,希望慈濟協助。上人了解當時被稱為「亞細亞孤兒」的艱難處境後,毫不猶豫地一口答應下來。

於是泰北扶困訪視小組迅速組成,並在四月初中華救助總會的協助下,分兩次遍訪了包括清萊、清邁、密豐頌等泰北山區的數十個難民村,接著「慈濟泰北三年扶困計畫」出爐了,昌龍和慈濟結上情緣。也就是這一次的情緣,昌龍浴火重生了,從草屋到瓦房,從荒山到果園,從絕望到希望,現在的昌龍村已今非昔比,不僅活出了自信,也活出了尊嚴。這一切楊霜發會長都一一地作了見證。

猶記二十七年前,楊霜發會長風華正茂,豪氣干雲,一轉眼,彼此都已塵滿面,鬢如霜,歲月的刻痕,從來沒有饒過別人,也不放過自己。看到慈濟人到訪,昔日年華一樣,今日老態一樣,同是天涯老態人,「歲月」這本書,我們逐漸讀懂了,但人生也邁入尾聲了,心意相通,彼此相望無言。

三、活在平行時空裡

「來!來!來!大家請坐,喝杯茶。」楊會長用一貫的鄉音,一貫的熱情,招呼著我們。

聊到過去情景,人物栩栩如生,事物歷歷在目,彷彿回到從前,活在時空交錯的平行世界中。

鄉親知道我們來訪,紛紛前來探望,相見親切如故,都是二十多年來累積起來的情緣。

這分情緣不僅因為慈濟為他們援建遮風避雨的家園,也不僅是因為慈濟舉辦農業講習,教導他們如何開墾梯田、如何種植茶苗、如何栽種果樹、如何稼接剪枝、如何灌溉施肥、如何防止病蟲等技術和方法,更不僅是因為慈濟捐贈了大量的果樹茶苗,而是因為慈濟人的那分苦人之苦,感同身受,沒有貴賤之分,出於真誠的關懷與付出無所求的愛。

一次次的雙手緊握,一次次的兩手搭肩,一次次的貼心擁抱,一次次的噓寒問暖,傳遞的都是「不是親人,親勝親人」的訊息。雖然直到現在,我們仍無法準確地叫出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但是每個人的笑容和笑聲,我們都一一烙印心版上。

四、山居老人故事多

誰說「山中無歲月」,歲月分明無缺席地刻畫山中。隨著歲月的推移,當年的荒山深谷,現在已是江山如畫了,當年重責大任在扛的壯年,現在已三代同堂。

世事如棋,棋局萬變,下著下著,棋子愈來愈少,棋局也逐漸明朗起來,再苦的歲月,已過眼雲煙,談起愛恨情仇,大家都能處之泰然。

老人童心,笑聲高亢,談笑間,孤獨感放下了、煩惱絲放下了、思鄉情放下了,一切的是是非非,都一齊放下了,此刻,每個人的細胞似乎都年輕起來了。雖然苦難是一種折磨,但誰敢說折磨不是一種可以讓人變得更堅強的正能量。

年近八十的吳正會老奶奶,一身無華,是山居人的打扮。濃濃的雲南鄉音,執著鄉情,無奈咫尺天涯,「日久他鄉變故鄉」,只能用鄉音傾訴著她們的落寞。

問她:「有沒有去過台灣?」

她說:「沒有。」

「為什麼不去看看?」

「沒護照。不得去,有啥辦法!」她苦笑地說。

我說:「有身分證,就可辦護照!辦去啊!」

「不得。我沒辦身分證,只有隨身證,不能辦護照。」

「隨身證?」我說:「這和身分證有什麼不同?」

她說:「隨身證,有居留權;身分證,有公民權。我們有隨身證,但不能選舉投票、不能買土地,也不能辦護照。」

「可以用隨身證去辦身分證嗎?」我再問。

「可以,要花錢、花時間、有人幫,挺麻煩!不辦了,人老了,哪也不去!」她搖著頭說。

話雖然說得很豁達,但語中還是帶些不平:「有錢的、有辦法的,都辦了身分證,出去了!有人去了台灣,有人回了雲南,年輕人到其他地方讀書打工去了,我們老了,有啥辦法!」

確實,寒星孤月,每天面對山巒起伏,日落日出,眼看長一輩的,一個個走了;子孫一輩的,一個個離開山區了,如果說幾句埋怨的話,能一解心中鬱悶,那就耐心地聽吧,許多故事都在話中。

五、誰來挽救山區華校

在楊會長及校長的引領下,我們來到了華生小學。

現任校長李家鵬三十八歲,由於早婚(十八歲結婚),所以最大的孩子已上大學了。他在熱水塘長大,曾在一新中學(只教華語,非正式學校)讀華語,因為岳母年紀大,獨居在昌龍村,太太不放心,決定全家搬來和岳母作伴。

在擔任華生小學校長之前,他在大城市從事導遊工作,又投資養蜂事業。三年前疫情重創泰國觀光產業,他選擇搬回泰北。由於養蜂事業一直還持續著,蜂蜜80%銷往台灣,生活不受疫情影響,可以安心為山區為華語教育作出貢獻。

目前昌龍村華生小學有七十三位學生,卻只有兩位老師,大家都在同一個空間學習。一位老師負責幼稚園和一年級,另外一位就得從小學二年級教到六年級。收費標準幼兒園一個月八十元,每進階一個年級,再加收二十元。

學校的教材注音及漢語拼音並用,繁體與簡體字並存。他們對中華傳統文化非常重視,雖然是難民身分,也希望根留泰北山區,莫忘自己是華人。百善孝為先,看見他們在教室牆面上貼著百孝經,感觸萬千。在台灣,「孝順」這個家庭倫理,已快被西方文化淹沒了,「禮失求諸野」,恐怕要成真了。

作者
現任佛教慈濟慈善事業基金會副總執行長暨慈濟人文志業基金會執行長,《經典》雜誌發行人。 畢業於國立政治大學新聞研究所,曾任記者、採訪主任、總編輯。榮獲1983年全國十大傑出青年、1982年金鼎獎新聞編輯獎、2000年金鼎獎雜誌編輯獎。 皈依上證下嚴法師,法號思熙。著有《月映千江》、《惜緣》、《微觀人生》、《生命的承諾》、《生命的風華》、《攀登人生大山》、《生命的活水》等書。
本文出自

鵝鑾鼻考古

【本期封面】繪圖/Yumiki Hong
四千多年前一群史前人登上南岬,黑潮、礁林帶來無虞衣食,他們除了食用也使用貝類,在這裡成就東亞島鏈最大規模與最古老的貝加工場,除了做貝錛等工具外,也製作精美的手環貝鉤項鍊飾品。從鵝鑾鼻遺址出土的數量推測當時已有貿易,並將產地、消費地分開。從古物中拼圖,史前人的生活面貌愈見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