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閃一閃亮晶晶,好美

美麗的晨曦,總出現在黑夜之後;幸福的感覺,產生於苦難的折磨;心靈的洪災退後,會帶來一波波的豐收。只要保有樂觀進取的毅力,擁有知足感恩的心念,霧霾過後總會見青天。

十一歲,他四十餘。

她是他的女兒,他是她的父親。

她三、四歲的時候,失去了母親;他三十多歲的時候,和太太離婚。

她從此成為單親的孩子;他成了兼帶母職的父親。

他為什麼跟太太離婚?我們不知道,也無需知道,或許是個性不合,或許家庭貧窮,也或是其他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總之,不需追問,他們離婚已是不爭的事實。

突來的工安意外

幾年前,他還是年輕力壯的工人,充滿願景,但一場意外,從此改變了他的人生。
他的父親,也就是小女孩的爺爺說:「他在一次拆除一道牆的工作時,牆面忽然整個倒塌,他被壓斷了頸椎,經過搶救,命是撿回來了,但從此癱瘓躺在床上。」

父親發生工安意外時,她才四歲,父親三十多歲,爺爺六十歲出頭,一家三口,陷入愁雲慘霧,龐大的醫療費與日常必需的生活費,壓得讓他們幾乎喘不過氣來。

未出事前,家計由她的父親擔著,出事之後,一家的生活由她的爺爺扛下。

她的名字叫洪詩雅,父親叫洪振欽,爺爺叫洪逸世,老、中、少,血脈相連,甘苦與共,三個世代、三個個體,就像三根支架,相互依靠,在艱難中,共構一個凝聚力強大的家庭,他們都知道,唯有如此才能度過難關。

家,意味著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生命共同體;也意味著親情的連結點與心靈的依止處。家,需要每個成員共同經營,溫馨或冷漠,決定於每個成員的情緒和彼此對待的態度。

洪詩雅是位很特別又很平凡的小女孩。因為她生長在尋常百姓家,所以平凡;又因為她遭逢家難,所以她顯得不平凡。遭逢家難,讓她鍛鍊出堅強的意志,和必須保持正向樂觀的生活態度,必須用笑容沖淡父親遭遇不幸的哀愁,用愈挫愈勇的態度,讓自己像一隻孤雛,能在逆境中奮勇飛翔。

我來照顧爸爸

俗話說:「貧窮的孩子早當家。」對洪詩雅來說確是如此。她爺爺說,當她父親癱瘓在床時,四歲的詩雅對爸爸說:「爸爸,沒有人照顧你,我來照顧你。」這句話豈是一個懵懂小孩子講得出來的話?但詩雅講出來了,不僅講出來,而且做到了。從此,她每天餵食爸爸的每一餐、每一杯水,小心翼翼地緩慢地餵,像母親照顧小孩那樣地輕柔。

癱瘓在床的洪振欽,眼睛含著淚水不捨地說:「那時,詩雅只有四歲,個頭小,差不多和床一樣高,她不僅每一餐一湯匙一湯匙餵我,還耐心地用各種讓我開心的表情和動作陪伴著我。」

貧窮的孩子早當家

真是一個乖巧懂事,貼心認命的小女孩,她似乎是上天賜給洪振欽的小天使,讓命運乖舛的他,重拾活下去的動力。

洪振欽語帶哽咽,面帶愧疚地說:「當時她是那樣的小,在別人的家庭裡,這種年紀還需父母的呵護,但她卻不厭其煩地呵護著我,叫我如何不心疼,不愧疚?我實在對不起她,但也為擁有這樣的女兒感到欣慰和自豪。」

通常不要說四、五歲,即使到八、九歲的小孩,都應該還過著無憂無慮,和鄰居小孩一起打鬧嬉戲的童年生活。

可是洪詩雅不同,她把打鬧嬉戲的時間用來照顧父親,用來做好家務事,用來自我成長。

她說:「我們跟別人的家庭情況不一樣,我得做事。」言談間,她坦然面對家庭的困境。她知道,年紀大的爺爺要工作養家,爸爸又臥病在床,她必須承擔起家裡平常應是媽媽要做的工作,但她媽媽已經離家另組家庭了,所以她必須學會自主獨立,煮飯、洗衣、整理與打掃家中的裡裡外外,還要照顧爸爸,打點家中生活的方方面面。

一大早,她要準備早餐,又要從井裡打水洗衣服,這對五、六歲的小孩子來說,難度有點高,但沒有難倒洪詩雅。看到她一下子用棍子敲打著溼答答的厚重衣物,一下子用力搓揉著,洗衣的動作和架式,一點都不輸給成年婦女。

她邊洗邊說:「以前爺爺做一根棍子讓我敲打衣服,現在他慢慢教我洗衣服。」於是,洗衣、煮飯、照顧爸爸,打理家務,成為她每天生活的常態。

親情才是最重要

沒有父母的呵護,沒有嬉戲的童年,但洪詩雅一點也不在意,也不羨慕別人家庭的富足安逸,她擁有一顆知足感恩的心,也具足了一種勇於面對挑戰的正向樂觀的精神和力量,所以她對家裡的窮苦困頓甘之如飴。

她樂觀開朗,從不把愁苦留在臉上,她總是笑臉迎人,正向地看待一切事相。她知道家窮,但她說:「儘管窮也沒有什麼,只要開心。幸福快樂就行。」

在她眼裡,窮只不過物質稍微匱乏而已,省吃儉用就可以了。只要知足感恩,貧窮並不能阻止她開心,不妨礙她幸福快樂的情緒。幸福快樂不是由貧窮或富有決定,而是由人的心態決定。

她又斬釘截鐵地說:「錢不是最重要的東西,親情才是最重要的。」多麼動人的一句話,足以讓許多不知親情為何物的人無地自容。

人們常說:「金錢不是萬能,但沒錢是萬萬不能。」但在她看來,金錢有時也有萬萬不能的時候。「子欲養而親不待」,就是金錢萬萬不能之處,更何況,有時因為家族太有錢了,讓親情反目成仇,所謂「厚了金錢,薄了親情」的社會新聞時有所聞。可見金錢哪能確保買得到親情呢?

給一個神祕禮物

爸爸生日到了,為了幫爸爸慶祝生日,洪詩雅在慈濟志工的協助下,籌畫了一整天,準備送爸爸一個神祕禮物,給他一個驚喜。她買了一個生日蛋糕,保密到家,興奮地徘徊屋裡屋外,幾乎一個晚上沒有睡。她抬頭仰望夜空,看見眾星閃爍,明月當空,情不自禁地說:「好美的星空。」她認為今天的星空特別美,和平常不一樣,因為她把心中的愛,昇華成一種狂喜,觸目所及,都是美不勝收景色。

一大早,她等不及天亮,關閉房子裡的電燈,點亮了生日蛋糕上的蠟燭,唱著生日快樂的歌曲,在慈濟志工用雙手拍著節拍陪同下,走到爸爸的臥床前,恭敬地祝福爸爸生日快樂。她開心地唱著,爸爸開心地笑著,雙眼含淚,在旁的爺爺和志工,眼眶也溼了。

她知道爸爸傷臥床榻,自己必須保持健康,不能讓爸爸與爺爺擔心,所以她天天鍛練。她用唱歌跳舞,用心存善念,用開朗微笑,鍛練心靈的健康;用勤勞工作,用擺動四肢,用原地跑步,鍛練身體的健康。

她似乎知道,自己身心靈健康,就是給爸爸最好的禮物。這是爸爸最想要的禮物,是再多金錢也買不到的禮物。

她已經十一歲了,懂得保護地球,回饋社會,她跟著爺爺做環保、做資源回收、做垃圾分類。有人說做垃圾分類很髒,她說,不怕!不做,地球會遭汙染,會毀滅,再髒也要做。這是每一位地球公民的責任,小小女孩都懂得,許多大人還不懂,慚愧啊!

問她未來的願望是什麼?她毫不猶豫地說:「我想成為醫生,我想治好爸爸的病。」親情成為她生活的中心,支撐著她積極正向的力量。

晨曦出現在黑夜之後

美麗的晨曦,總出現在黑夜之後;幸福的感覺,產生於苦難的折磨;心靈的洪災退後,會帶來一波波的豐收。只要保有樂觀進取的毅力,擁有知足感恩的心念,霧霾過後總會見青天。人在壓力下長大,鳥在逆風中飛行,再坎坷的人生道路,都可以昂首闊步。

洪詩雅用開朗沖淡了苦難,用笑聲愉悅了家庭,用勤勞維繫著家計,用歌唱排解了憂愁,用舞動保有了健康,用親情保住了父親的尊嚴,用苦心經營的愛,圓滿家的完整。她的感人故事,由關懷陪伴的慈濟志工,長期錄影跟拍,剪接成短短不到四分鐘的勵志紀錄片,以《一閃一閃亮晶晶》為名,在網路上廣為流傳,引起數以萬計網民的關注。

新冠疫情肆虐已近三年了,而知道她的故事是在疫情爆發之前一、兩年。算起來,現在她應已是十五、六歲的少女了。歲月推移,心性無常,不知現在她還純真依舊否?開朗依舊否?孝順依舊否?但願善良的心靈經得起環境的改變與誘惑。

作者
現任佛教慈濟慈善事業基金會副總執行長暨慈濟人文志業基金會執行長,《經典》雜誌發行人。 畢業於國立政治大學新聞研究所,曾任記者、採訪主任、總編輯。榮獲1983年全國十大傑出青年、1982年金鼎獎新聞編輯獎、2000年金鼎獎雜誌編輯獎。 皈依上證下嚴法師,法號思熙。著有《月映千江》、《惜緣》、《微觀人生》、《生命的承諾》、《生命的風華》、《攀登人生大山》、《生命的活水》等書。
本文出自

樟樹

【本期封面】圖片提供/埔里鎮立圖書館
樟樹曾以腹中精華點亮台灣。這張李百祿先生在南投國姓鄉所拍攝樟腦寮中從事樟腦製造的腦丁,生動記錄了台灣由樟而腦、熬腦成金的黃金時代。採樟歷史雖然已是陌生遙遠的記憶,但樟樹仍在不同時期對台灣做出無比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