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水青岡 冰河孑遺的珍貴樹種

晚秋的十一月，宜蘭太平山翠峰湖往銅山的山徑上，霧氣氤氳瀰漫，每年這個時節，雲霧擁抱的台灣水青岡森林，迫不及待的蛻變滿樹的黃葉，搶在楓紅之前一展風華。

又名「台灣山毛櫸」的台灣水青岡，植物分類上屬於殼斗科水青岡屬的落葉性喬木，全世界這一屬的植物約有十三個物種，廣泛生長在歐洲、美國、日本、中國大陸等地區，這些植物不僅是溫、寒帶的重要樹種，甚至成為秋季金黃的要角。只不過要在熱帶地區能夠見到水青岡蹤影的地方，幾乎少之又少。而地處亞熱帶的台灣，可以見到大面積的台灣水青岡植物群落，也是世界罕見。

從生物地理學的角度來看，冰河的因素是影響台灣出現台灣水青岡的重要因子。二百萬年來，冰河在地球大地多次的來來去去。期間，曾造成有些植物的滅亡，有的植物則歷經冰河的洗禮，生長全球各地的水青岡屬植物，幾乎都經歷過冰河的洗禮。曾經，在第四紀更新世的冰河時期，中國大陸與台灣島之間出現了陸橋，當時許多的動物與植物，經由陸橋遷徙台灣，其中台灣水青岡在間冰期陸橋消失後，孑遺隔離在北部幾個山區的稜線環境上。

尋找台灣水青岡

日治時期，來台灣擔任台灣總督府民政局技師的小西成章(Nariaki Konishi)，負責台灣森林資源、樟樹、原住民等調查工作，小西成章於一九○六年(明治三十九年)二月，從新店支廳的插天山(現為新北市三峽區的北插天山)，採集到首份台灣水青岡的植物標本。

曾任台灣總督府中央研究所林業部首任部長的金平亮三，在一九三六年出版的《台灣樹木誌》中記載，台灣水青岡分布在北部的北插天山以及三星山東方一帶。

為了尋找台灣水青岡在太平山的蹤影，許多植物學家多次在太平山區的三星山一帶遍尋不著。直到一九九八年，現任國立宜蘭大學森林暨自然資源學系的陳子英教授，與林務局工作人員進行植物調查時，在望洋山一帶找尋了一個多小時，終於發現台灣水青岡的族群分布；同一年，陳子英的研究團隊更深入銅山一帶，發現了全台灣面積最大的台灣水青岡純林。

二○○八年，陳子英在進行「國家植群多樣性調查及製圖計畫」時，與林務局人員又在宜蘭大白山與蘭崁山區發現新的分布地點，大白山大約三十四公頃，蘭崁山有○．四三公頃，是目前海拔分布最低的地區。

歷經二十多年來的調查研究，陳子英的研究發現，台灣水青岡在台灣的分布地點主要有兩個較大的區域，其一為北插天山至拉拉山一帶，面積約一百七十五公頃，其二為翠峰湖以東的銅山至鹿皮山一帶，面積約有一千一百五十五公頃。而其他零星有小族群的山頭，則有尖石鄉的內鳥嘴山、烏來區的阿玉山西峰、宜蘭大白山及蘭崁山等，其中族群較大的為大白山之族群，分布的面積僅約有三十五公頃，而其他區域的面積多不超過十公頃。

翻開台灣地圖，仔細觀察台灣水青岡整個地理分布的位置可以發現，這些台灣水青岡族群呈現非常不連續的分布狀況，通常隔離成數個區域族群，「這些小的山頭、稜線，在冬季時雲霧濃密，而夏天時，雨霧也比附近地區高，推測其溫度也比其他山頭低，因此這些山頭保留的，可能是過去冰河末期向上撤退所殘留下來的族群。」陳子英說。

台灣水青岡的生存壓力

翠峰湖、太平山一帶曾是台灣主要的伐木基地，高經濟價值的紅檜、扁柏都是伐木對象。陳子英訪談幾位曾在翠峰湖山區伐木的耆老，從他們的訪談中得知，以前他們就知道銅山一帶生長著這種樹(台灣水青岡、台灣山毛櫸)，只是這些樹沒有經濟價值，伐木工人稱它們叫「假櫸木」，也就是沒有經濟價值的櫸木，但也或許這樣，這些他們口中的假櫸木，逃過砍伐的命運，也才有機會保存下來。

走訪銅山地區的台灣水青岡純林，雖然喬木層幾乎清一色都是挺拔高大的台灣水青岡，森林底層卻長滿了大量的玉山箭竹，由於玉山箭竹占據了森林下方大多數的生長空間，強勢的生長力不僅遮蓋其他植物生長所需要的陽光，而且玉山箭竹綿密的地下莖不斷地在土壤中延伸，更阻擋了其他地被植物根系的生長，加上玉山箭竹以無性繁殖的方式，迅速地擴展地盤，幾乎阻斷了其他植物生存的可能。

玉山箭竹除了強勢抑制其他植物的生存，同時也影響著台灣水青岡的生長狀況。森林是否可以天然更新，在於台灣水青岡森林各個時期的生長情形，一般來說，植物的生活史包括發芽、生長，以及成熟三個階段，台灣水青岡從繁殖到發芽階段，隨著時間的推進，從芽孢的發育、開花授粉，到種子的散播，以及發芽成苗等，都會影響台灣水青岡森林的更新能力。

隨著台灣水青岡森林每年獲得養分資源的不同，以及氣候條件的變化，台灣水青岡每年結實的狀況也不盡相同。根據陳子英研究團隊過往的觀察紀錄，台灣水青岡大約每隔四至六年，會有一次大量結實的好光景，在種實發育成長的過程中，也會受到齧齒類動物及昆蟲取食的影響，而種子也會面臨發育不完全，以及空粒的情形出現，因此直接影響了種子的發芽能力。

九至十月的秋天，是台灣水青岡結實最大量的時刻，由於台灣水青岡的種子具有休眠的特性，因此種子掉落著地後，並不會立刻發芽，而是需要經歷低溫的洗禮，在解除休眠機制後，種子才會開始發芽。接下來的冬天則是另一個考驗。在寒冷的冬天裡，大部分的種子喪失了活性，僅有少部分的種子，可以發芽生根。

即使是豐年，台灣水青岡也並不是每株母樹都能開花結果。「對於生長在南澳鄉銅山地區海拔一千八百公尺左右的稜線族群來說，這裡的族群是最容易結實的，不過在幾個結實年度，估計也只有不到50%左右的母樹結實，這對台灣水青岡的繁衍更新非常不理想。」陳子英憂心地說。而如果在豐年時能夠大量開花結實，但所產生的種子卻無法順利發芽，表示台灣水青岡的生殖遇到問題，這將直接影響族群未來的存續，因此，造成台灣水青岡生存危機的原因，成為植物學家們亟欲解開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