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俄羅斯記 烏俄衝突下的出走潮

位於芬蘭赫爾辛基的中央車站,自從烏俄衝突後,每天穿梭著許多倉皇失措的旅客,他們是亟欲離開母國的俄羅斯人,每個身影都有一段不為人知的理由,對他們而言,赫爾辛基不僅是鄰國的首都,更是離境的唯一途徑。

烏俄戰爭後,芬蘭成為欲離開母國的俄羅斯人想要入境歐盟的唯一途徑,赫爾辛基的中央車站每天穿梭著許多俄國旅客。(攝影/Alessandro Gandolfi/PARALLELOZERO)
烏俄戰爭後,芬蘭成為欲離開母國的俄羅斯人想要入境歐盟的唯一途徑,赫爾辛基的中央車站每天穿梭著許多俄國旅客。(攝影/Alessandro Gandolfi/PARALLELOZERO)

我安納托利(Anatoly)就行。」

二○二二年三月中旬,一位髮色斑白的俄羅斯人從聖彼得堡(St. Petersburg)搭車準備前往芬蘭赫爾辛基(Helsinki)機場,坐上後座的他被大包小包的行李壓得喘不過氣;離開俄國,前往妻兒所在的巴黎,這項決定來得十分倉促,就連他現在所搭乘的這台接駁便車,都是在VK(俄羅斯的Facebook)上臨時找的。

「這幾天俄國各大城市都陷入了恐慌。」安納托利說道,「人們搶著將盧布換成歐元或美元,因為,一旦抵達歐洲,我們大多數的信用卡就都無法使用了。」今年五十歲的安納托利來自莫斯科,而接駁車的主人弗拉迪米爾(Vladimir)也來自聖彼得堡,是個年輕的運動員,但已經在赫爾辛基住了四年之久,這次他趁著回家探親,在回程順便讓人搭便車前往芬蘭,賺點外快(車資一人四十歐元)。

俄羅斯難民收容所

安納托利繼續說道:「許多俄羅斯人選擇逃離,因為國際制裁為俄國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在俄國入侵烏克蘭的兩個月間,歐洲各國與美國對俄羅斯實施了強力的制裁行動,其中包括凍結其在西方國家的資產,以及將七間俄國銀行排除在SWIFT(Society for Worldwide Interbank Financial Telecommunication,全球銀行金融電信協會)的支付系統之外,而制裁很快就見效,盧布在短時間內暴跌至歷史低點,此舉目的在使俄國爆發通貨膨脹,並激起國內的不滿與爭議,然而,讓人意想不到的是,近期盧布卻在短時間內強勢回升,看來歐美各國想讓俄國陷入經濟危機的成效不如預期。但許多不支持普丁政權的俄國人仍然相繼離境,然而比起檯面上的炮火連天,這些無聲的抗爭,卻鮮少出現在媒體的鎂光燈下,因而少有人知。

現居赫爾辛基的弗拉迪米爾,利用回聖彼得堡探親的回程,在俄羅斯的社群網站VK上徵人搭便車,對他而言這是賺點外快的好機會,對乘客而言,卻是一根逃離俄國的救命稻草。
Allegro火車路線(聖彼得堡-赫爾辛基)。

悠長的歷史中,芬俄兩國間始終劍拔弩張:十八世紀初,沙皇彼得一世(Peter the Great)入侵芬蘭;十九世紀末與二十世紀初,沙皇尼古拉二世(Nicholas II)對芬蘭兩度實施文化統戰;而更別提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兩國的激烈交戰,即使芬蘭當時守了下來,但最後仍付出了領土割讓,與受制於蘇聯長達五十年的慘痛代價,以換取於蘇聯與西方國家間的中立地位。

蘇聯解體後,芬蘭於一九九五年加入歐盟,雖從未加入北約,但莫斯科當局始終認為芬蘭有此意圖。如今,俄國人民想要進入境歐盟的唯一路徑,就是穿越芬蘭國境,芬蘭儼然成為「俄羅斯難民收容所」,這真是有如歷史笑話般一樣諷刺。

「我人在俄羅斯,但有考慮去芬蘭生活,在那邊能找到快遞員之類的工作嗎?」羅斯蘭(Ruslan)在Telegram的聊天室內問道。在現在的俄國,網路顯然成了虛擬的情報交換所,上面有各式各樣的人提出諸般疑難雜症:「我接種的是衛星V疫苗(Sputnik V,俄羅斯國產疫苗),這樣可以入境歐洲嗎?」、「藥房買不到抗焦慮和抗抑鬱藥了,有人知道哪裡可以買得到嗎?」「我的芬蘭語是A1級,我不想回俄國,有誰能幫我介紹一份工作?」「我不想再生活在這噁心的國家了,有什麼辦法能獲得芬蘭的難民身分?」「如果我搭列車去芬蘭,他們會在邊境檢查什麼文件?」

瓦伊尼拉卡距離芬俄邊境僅數公里之遙,快板列車亦有停靠,因此成為娜塔莉亞這樣的旅客經常造訪的一站。

空蕩的車廂,滿滿的心事

對於想離開俄羅斯的人,陸路並不是唯一的途徑,然而空運肯定更是沒辦法(目前僅有土耳其、塞爾維亞、阿拉伯聯合大公國與少數國家能進入俄國的空域),不過不用擔心,除了多家業者經營的巴士,旅客還有「快板」高速列車(Allegro)這個選擇,快板列車每天搭載約六百人往返聖彼得堡與赫爾辛基,這段四百公里的路程原本需耗時五個半小時,現在僅需不到三個半小時。快板列車於二○一○年啟用,是俄羅斯與芬蘭共同合作的結晶,當時普丁甚至還親自為其揭幕,然而芬蘭政府為響應國際制裁,已決定在今年三月底正式將其無限期停運。

快板列車途中停靠八站,其中一站是瓦伊尼拉卡(Vainikkala)。位於兩國邊境的瓦伊尼拉卡是個荒涼的小村莊,鎮上的「人氣景點」就是車站的餐廳了。身材壯碩的主廚,做得一手好甜點,其中卡雷利餡餅(karjalanpiirakka)就是店裡的招牌主打,這位金髮主廚告訴我:「每天會有四班列車經過本站,但隨著三月份的到來,只見從俄國前往芬蘭的旅客,但從赫爾辛基開往聖彼得堡的列車車廂上卻幾乎空無一人。」

由於鄰近機場,想前往海外的旅客經常會選擇在蒂庫里拉站下車,譚雅就是其中之一,她將在此短暫停留後起身前往倫敦。

造訪瓦伊尼拉卡的乘客,通常是跨境工作者、遊客和前往鄰近機場的通勤者,當我在三月份抵達這座小村莊時,在海關關口遇見了娜塔莉亞(Natalia Kokovina),她原本正打算返回位於聖彼得堡的家,但此刻似乎改變了心意:「很多人因為在廣場上表達自己的意見,然後就被逮捕了,我有很多朋友就是這樣被捕,因此我必須考慮一下了。」當我們分道揚鑣後,一位鐵路警察前來檢查我的身分證件時告訴我:「最近的確只看到從俄國離開的旅客,不過不是每個人的目的地都是赫爾辛基,一些前往機場的人會選擇在蒂庫里拉(Tikkurila)下車,因為距離較近。」

列車抵達蒂庫里拉,仔細觀察在此下車的俄國人,幾乎清一色是提著一只碩大皮箱、眼神迷茫,一心只想儘快趕到機場,身穿黑色羽絨大衣的金髮女郎譚雅(Tanya Yatsounova)就是其中之一。「兩國從一九九一年至今建立起的情誼,一瞬間就土崩瓦解了,真是令人震驚。」譚雅將在此地短暫停留一晚,明天就要搭上前往倫敦的航班,「在俄國時,我在一間銀行就職,現在我打算去英國找新的工作,拜新冠肺炎所賜,現在可有得傷腦筋了。」

不過也不是每個人都毫不猶豫地選擇離開俄國,從蒂庫里拉行駛約十五公里後,列車抵達終點站赫爾辛基,和蒂庫里拉一樣,赫爾辛基中央車站每天穿梭著許多帶著大包小包行李、茫然失措的人,在那裡我遇到了莎夏(Sasha)與彼得(Peter),他們從聖彼得堡前來,不過現在卻萌生歸意,「在俄羅斯,現在人人自危,你有可能因為在社群網站上批評政府而遭逮捕,甚至被關上超過十五年之久,我們很想離開,但我們養的兩隻狗就寄放在朋友家,如果我們這一去,就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來。」

世事難料,邊境驛站充滿了不同故事,像沙夏夫婦這樣仍對故土有所牽掛,因而選擇折返的俄國人民也不在少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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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出自

普丁的少年兵

【本期封面】攝影/Aude Osnowycz
一名俄羅斯女孩站在少年軍運動的宣傳旗幟前。自幼接受軍事訓練的少年兵,將普丁視為偉大的精神領袖,也被賦予復興俄羅斯的重責大任,少年兵們是普丁的強大後盾,除了被灌注愛國心,也深化其對西方世界的排斥敵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