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陸能源新選項 在撒哈拉生產氫能

當蒂埃里．勒珀克(Thierry Lepercq)在深夜飛抵茅利塔尼亞伊斯蘭共和國(Mauritania)時，這位來自法國巴黎的能源界先驅並不曉得自己將在這個他從未造訪過的非洲國家與誰碰面。他只知道這個位處世界上最動盪地區之一的沙漠國家，現在正極力展現其雄心壯志，致力成為綠氫(green hydrogen，以再生能源電解水而得)界的沙烏地阿拉伯。

「我對茅利塔尼亞首都諾克少(Nouakchott)所知不多，但它看起來不像瑞士日內瓦。」蒂埃里望向飛機窗外，看著漆黑一片的廣袤沙地，打趣說道。蒂埃里負責主持一項全球規模最大的氫能計畫，他來到這裡是為了談生意，而同行的我則是為了記錄他的故事。

他的背包裡有一個塑膠文件夾，裡頭是一份商業企畫書，價值一千億歐元。至於以當地貨幣而言所值為何，則依情況而定。這裡的人們同時使用兩種不同面額的貨幣：一種是四年前開始使用的烏吉亞(ouguiya)貨幣，另一種則是抗通膨下的產物，面值直接少一個零。

隔天早上，這位銀髮企業家從四小時的睡眠中醒來，拉開窗簾那一剎那，刺眼的陽光瞬間浸潤整個房間。他知道自己來對地方了。

茅利塔尼亞的腹地面積是法國的兩倍大，但人口只有四百七十萬，其中大部分人生活在貧窮線以下。該國幾乎所有的土地(99.5%)都是乾旱的，不適於多數動植物的生長，除了駱駝。穿越撒哈拉沙漠的火車，路經的是世界上最長的鐵路，旅程總長七○四公里，耗時二十四小時，一路將黑鐵礦石從茅利塔尼亞境內的礦山運送到大西洋沿岸的港口，接著再從該處運往世界各地。沙漠游牧民族則跳上回程的火車，他們經常睡在柔軟的礦石上，帶著漁獲回到內陸。

火車本身很安全，我乘坐過，儘管車上沒有任何座位或把手。真正的危險在外頭。三公里長的火車從撒哈拉地區穿行而過，此地向來被視為世界上最危險的地帶之一，是蓋達組織(Al Qaeda)及其他恐怖軍事組織的所在基地。

蒂埃里想要的東西是這片沙漠長久以來的詛咒：灼熱的陽光。

身為世界首屈一指的再生能源計畫發起人，蒂埃里估算，若在茅利塔尼亞0.15%的土地上，覆蓋面積廣達一千五百平方公里的光伏板(photovoltaic panel，即太陽能板)，可以捕獲足夠的能量來製造每年五百萬噸的氫氣，這將可以彌補歐洲各國2%的能源消耗；另一方面，鑒於歐洲大陸正試圖減少對俄羅斯天然氣的依賴，預計此地供應的氫氣亦能替代20%的天然氣進口量。

在當前急迫尋求替代性燃料的脈絡底下，歐洲企業家們設法發展大規模生產氫氣的創新技術。氫是宇宙中最古老、也是含量最多的元素，當氫與氧結合時會產生大量能量，並生成唯一的副產物：水。隨著化石燃料(尤其是俄羅斯天然氣)引發的地緣政治風險升高，全球亦加速減碳進程，曾被視為「未來燃料」的氫，正迅速成為新的現實。

「目前40%的氫氣供給，都來自一個擁有核子武器的獨裁政權。」蒂埃里說。「這真的是一場戰爭──一場星球之戰，一場能源安全之戰。」

串聯上中下游氫氣產業鏈

儘管氫氣看起來很有希望成為化石燃料的理想替代品，但其高昂的生產成本，使其迄今為止幾乎不具任何商業獲利性可言。一般來說，一公斤的綠氫，亦即利用太陽能或風能等再生能源發電所產生的氫，生產成本約為五歐元。若要能成功取代石油和天然氣，則其成本必須降至兩歐元以下。

蒂埃里選擇在西班牙展開他的新計畫。西班牙是歐盟成員國中陽光最充足的國家，該國的太陽能資源比起法國多了40%。他將上游生產者、中游物流業者以及下游承購商三者匯集起來，這些人都想加入氫的生產鏈，卻無法憑一己之力辦到。

蒂埃里向他們提出了一項有條件式的高風險承諾：如果每一方都能按照計畫預定步驟行事，他將創造出一個既能打破舊有能源模式、亦符合所有人最大利益的低成本氫系統；但如果有任何一方搞砸了，整個計畫可能就會分崩離析。

他的計畫需要強大的信念來推動：氫氣生產商與承購商簽訂長期合約，如此生產商便可利用未來的現金流投資於現在的生產規模，從而使氫氣的預期生產成本下降至兩歐元以下；如能確保承購商以實惠價格購入氫氣，他們將能把省下的支出轉移到氫氣採購技術的開發；中游物流業者在預期未來幾十年都有穩定的上下游客戶訂單的情況下，亦將著手建造運輸氫氣的基礎設施。

「首要之務是建立可信的人脈，以促成信賴關係的建立。信任是會不斷廻盪而擴大的。」蒂埃里說。

這是一項極為複雜的任務，參與其中的共有三十個成員組織，從較靈活彈性的技術新創公司，到國家天然氣巨頭，各自具有不同的決策速度、金融體質和所有權結構。蒂埃里必須想辦法讓成員們快速且堅定地做出集體決定，無論所討論的主題有多麼令人意見分歧。

簽署完所有協議後，蒂埃里興奮地帶著這些合約，向銀行和股票市場募集額外資金。

在上游端，他與氫開發商DH2 Energy合作，在西班牙自治區卡斯提亞－萊昂 (Castilla y León)約一萬兩千公頃大小、人煙稀少的平原設置太陽能板，每個計畫項目的太陽能容量約為五百至一千MW(一百萬瓦)。

在中游的氫氣運輸方面，西班牙國家能源供應商Enagas將在既有的天然氣管道沿線鋪設一千公里長的氫氣管線。

蒂埃里變出最令人驚奇的戲法，則屬與下游承購商所談成的交易：主要的錨定客戶不僅會與他簽訂長年的氫氣承購合約，而且還會成為關鍵投資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