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戰蔓延下的衣索比亞 禍亂暴行的倖存者

六月二十九日,馬凱勒城前一日才面臨突如其來的血腥鎮壓;衣索比亞軍隊連夜倉促撤離後,喜獲重生的民眾激動沸騰,為防衛隊的進駐與提格雷州一夜間又重獲自由而歡呼。然而,短暫絢爛迎來的卻是更失控的誅殺與烽鼓不息。

衣索比亞軍隊連夜倉促撤離後,喜獲重生的民眾激動沸騰,為防衛隊的進駐與提格雷州一夜間又重獲自由而歡呼。(攝影/Sergio Ramazzotti/PARALLELOZERO)
衣索比亞軍隊連夜倉促撤離後,喜獲重生的民眾激動沸騰,為防衛隊的進駐與提格雷州一夜間又重獲自由而歡呼。(攝影/Sergio Ramazzotti/PARALLELOZERO)

去,義大利曾不只一次想方設法鎮壓衣索比亞,占為己有當殖民地,雖然始終無法如願,但最近發生於「非洲之角」(非洲東北部)區域的內戰,卻散發一股「義式風味」。這場愈演愈烈的較力之戰,已迫使兩百萬人口逃離家園,死亡人數不計其數,確切數據仍未知。與義大利的中世紀文藝復興有幾分相似,衣索比亞政府對鄰國軍隊大開門戶,聯合外力來擊潰國內反抗分子。一如義大利歷史教會我們的事,他們天真地誤以為如此便可杜絕後患,不料後果出乎預料,局勢失控,後患無窮。如此荒謬決策的始作俑者,竟是兩年前諾貝爾和平獎的得主——自二○一八年開始上任至今的衣索比亞總理阿比(Abiy Ahmed)。

阿比總理最初登場時,成功終結和鄰國厄利垂亞二十年的紛擾衝突,而立下汗馬功勞,厥功甚偉,還因此獲頒二○一九年的諾貝爾和平獎,但曾幾何時,這位宣揚和平主張的領袖,如今竟以頑強之姿,對自家國內北方提格雷(Tigray)州防衛隊開戰,引爆新一波內戰。

七月二日,馬凱勒武裝衝突後約有六千名衣索比亞戰俘被捕,少數被拖上卡車,大部分徒步遊街示眾,一路走到戰俘監獄。

這個擁有六百萬人口的北方之都,一直是衣索比亞背上的芒刺:早在二○一八年前,提格雷人民解放陣線(Tigray People’s Liberation Front, TPLF)已在衣索比亞首都與最大城阿迪斯阿貝巴(Addis Ababa)掌權二十六年。雖然提格雷族僅占全國人口7%,但他們無論政治、經濟與軍力上,都握有關鍵性的決策實權。身為國內最大族群奧羅莫(Oromo)族的阿比總理,決心將少數關鍵的提格雷人民解放陣線的權力架空,把他們推離核心政權之外。

殘虐殺戮與匱乏的醫療

提格雷州原訂二○二○年舉辦大選,但阿比總理以新冠肺炎的疫情為由,延後辦理。但解放陣線無視總理政令,執意如期於二○二○年九月籌辦國家大選,並取得壓倒性勝利。兩個月後,提格雷州民兵突襲駐扎首府馬凱勒(Mekelle)的國軍本營。為執行「懲罰性行動」,阿比總理派軍還擊,甚至在武裝衝突中,一度把鄰國厄利垂亞支援的軍隊也派上戰場與自家人對打。一場又一場殘酷血腥的煙硝彈雨,自此讓衣索比亞陷入窮兵黷武之中,殺人不眨眼的軍人阻撓食物運送,把饑荒、對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施予暴行、針對性的集體強暴性侵等行徑,當成攻擊性武器來大肆報復,殃及無辜。對戰的兩派政權都難辭其咎,要對這些戰爭罪行負責。提格雷州的所有公共設施幾乎全毀,滿目瘡痍,而且無人道與醫療救援。要求「撤銷阿比總理諾貝爾和平獎」的聲音,此起彼落。

多果瓦村傷患湧進艾德醫院。衣索比亞空軍無預警向民眾發射導彈,造成六十四死、逾百人傷。

持續了八個月的內戰後,六月二十八日當天,發生了出乎眾人預料之外的轉折。當天下午,首府馬凱勒全城殷切期待的自由日,卻換來市場上的槍林彈雨。駐防當地都會區的衣索比亞軍隊毫無預警地開槍掃射,光明正大闖進銀行打劫、攔截搶奪街上車子。商人倉促拉下店鋪鐵捲門。當地人躲在家裡,足不出戶。後續數小時內,「鄰國厄利垂亞軍隊即將進城」的謠言甚囂塵上,人民陷入極度恐慌。厄利垂亞被視為阿比總理的盟友,其軍隊向來以殘虐兇暴而惡名遠播。

一直到當晚,頃刻間,劃破寂靜夜幕的一聲歡呼尖叫,響徹天際。手機網絡幾乎被一波波大同小異的訊息內容癱瘓,大家瘋狂接收與傳送戲劇性的好消息——馬凱勒城恢復自由了!衣索比亞軍隊、從首都派來的中央政權代表們已被驅離;提格雷防衛隊軍已成功奪回衣索比亞政權——暫時是這樣。

半天前還是殺戮戰場與死城,瞬間轉眼成為徹夜狂歡的舞台,街道上擠滿慷慨激昂的群眾。年輕人爬上三輪機車頂端,三、四個人站一台車頂,高舉提格雷反抗軍與人民解放陣線的旗幟,興奮揮舞,手舞足蹈。群眾吶喊歡呼進城的第一支反抗軍,大叫「自由!」,鞭炮煙火的燃放與AK衝鋒槍的煙硝在空中鳴放,喜出望外的民眾,慶祝一場來得又快又急、始料未及的勝利。然而,當絢爛回歸平靜後,隔天,首府馬凱勒又得重新面對現實。這一次,可沒那麼多歡慶的理由了。

醫生從十三歲少女的傷口研判,軍方可能使用白磷彈的化學武器。

市中心的艾德(Ayder)醫院,是提格雷州僅存的一間醫院。加護病房一旁的角落,四十五歲女性齊嘉布,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長十五歲,坐在床邊陪伴她十二歲的女兒吉妮,吉妮正接受嗎啡的鎮定劑注射。吉妮和其他二十六名傷患五天前被救護車送到艾德醫院來,她的手臂被炮彈炸毀。「我該怎麼辦?」母親無助歎道:「我的女兒受傷,兒子死了。我整個村莊都被毀了,我可以去哪?我不能自殺,我還有六個孩子啊。」醫生沒有其他選項,只能替吉妮截肢。事發當天是六月二十三日。前一天,衣索比亞空軍無預警地襲擊距離首府馬凱勒三十公里外的多果瓦村。當天是市集日,一台戰鬥機就這麼對準擁擠的民眾發射至少兩顆導彈,被擊中的對象包括吉妮、母親齊嘉布與當場身亡的小弟。這是一場不折不扣的屠殺——至少造成六十四死、超過兩百人受傷。消息傳到馬凱勒時,救護車火速趕往現場。但衣索比亞軍隊卻刻意封鎖主要道路一整天。第一批受創最嚴重的傷患被送到艾德醫院時,距離屠殺已是二十九小時之後。太晚了,吉妮的手臂錯過黃金救援時間。

日益升級的武力衝突迫使馬凱勒外圍約八萬人口無家可歸,提格雷州則有兩百萬人流離失所;其中八千五百人被安置於當地一所中學,嚴重缺水缺食物。

六月二十三日以後,醫院內的受傷人數不斷攀升。急診室的醫生在外科主治醫師魏爾杜(Daniel Weldu)的協調安排下,不得不將病人安置於走廊上、天井下、甚至席地而躺。夜晚時分,一般情況下沒有供電,醫院漆黑一片;為了搶救病人,外科醫生只能讓病人躺在移動式擔架上,就著手機上的手電筒燈光,在走道中央替病人動手術。醫院陷入困境,藥物與所有醫療支援捉襟見肘,所剩無幾。

「光是過去三週以來,我們眼睜睜看著二十二個傷患死去,因為我們沒有氧氣設備。」二十九歲的魏爾杜醫生說。在此之前,各方大動干戈之前,艾德醫院是衣索比亞的指標性醫院,全院設有六百五十張病床。魏爾杜繼續指出:「自從戰亂爆發後,醫院整體的產能與執行力,縮減到只有之前的30%。」那些來自提格雷州以外的所有合格醫師、護理師與醫療人員,都紛紛離開,逼得管理層不得不把整個部門收攤關門。

難民在「美國國際開發總署」的物資分派中心等著領穀物與食用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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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名與利祿

【本期封面】攝影/安培淂
台北大龍峒樹人書院文昌祠裡,考生持香,祈求文昌帝君庇佑應試順利,手裡緊緊拿著准考證影本與祈福卡,冀望把握一個好的未來。台灣民間信仰重視生命循環,不忘對於人生價值的戮力追求,無論「功名」逐步實現,還是「利祿」逐層晉升,在理想與現實之間,看見奮鬥、掙扎與運氣。